“啊丶是,是。”老板娘愣了一下,有人握着她的肩轻轻一推,她一个踉跄,走上前去。
“那男人是一个人来的?”裴彧眯起眼睛。凤眸微狭,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狐狸。
“似乎不是……”老板娘翻着眼睛回忆,“和他一道的,还有一只脏兮兮的矮马,和一辆板车。你说奇怪不奇怪,人不骑马,倒用马拉板车,我当时看到他,就觉得这人有点愣,谁知道他一出手那麽阔绰……”
一想到此前经受的牢狱之苦,老板娘在心里打定主意,下次再遇到这种飞来横财,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够接得住。
“那板车上,可放着什麽物件?”裴彧问。
“物件嘛,倒看不清。”老板娘手舞足蹈地比划,“上头铺了那麽大一样毛毡子,里头鼓起一条,看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个人。噢,不过毡底露出一角,倒叫我瞧明白,底下藏了把刀。带血的,可吓煞人。”
说刀那把带血的砍刀,老板娘此时还心有馀悸。
裴彧的眸中深色更浓:“这麽说,那板车上,就是入住之人最重要的物件了。”
“是也是也。”老板娘不住点头,“那人特地要了这麽一间大屋子,就是把板车放在室内。我们店家要帮他推,他还不让,非得亲自来运。”
裴彧心底有个声音不住重复:是了,就是这里了。
但一股怯意浮上他的心头。
近乡情怯。
裴彧第一次体味到这四个字的味道。
离许银翘的尸体越近,一个事实就越无可避免。
许银翘已经死了。她躺在板车上,被韩因悉心照料。她什麽都感觉不到。
生前的喜怒哀乐,悲伤与愤怒,都离她远去。
裴彧宁愿许银翘活着。活着恨他,总好过一具不会爱恨的,冰冷的尸体。
但内心这股无端生出的怯懦,他却不能与在场的任何人说。
在他人眼里,他总是那麽刚强,是带领军队战无不胜的西北之狼。他不应该软弱。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裴彧已经没有退路了。
裴彧问出了最後一个问题:“他们几时走?往哪去?”
他们?
老板娘疑惑,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但她还是诚实地说出了一切,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裴彧朝这个方向望过去,秋草连着四面天色,每一个方向的景色都一样。但唯独那个方向,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味。
“即刻列队,疾行!”
*
漫天秋色,哀鸿过境。
跟随裴彧来此的,都是西北军中精锐的兵士。
士兵四散,纵深探入原野,彼此交汇,织就一张恢恢大网,朝着裴彧指示的方向罗罩过去。
裴彧立马原上,耐心地等待最前线的士兵返回结果。
天很清,白日照耀,人眼在日光下,几乎睁不开。
裴彧擡首向上望,一只落单的大雁在天空中掠过,像一点落在宣纸上的黑墨,留下一条平滑的曲线。
远处,几只秃鹫在半空中盘旋,仿佛发现了草原中腐烂的猎物。
来到这里,裴彧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既然来了,就要将许银翘完完整整带回家。
属于他们的家。
他会给她举办葬礼,参与葬礼的所有人都会看到,许银翘亡故後的牌位上,写着裴氏五代孙裴彧之妻。
——恰如她所求。
正当裴彧设想着往後的诸多事宜时,士兵的禀报将他唤醒。
“你是说……你们发现了皇妃的,部分遗体?”裴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後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