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进犯的柔然士兵,只是从部中作乱的散兵游勇。可是柔然王子车鹿在此,性质就不同寻常起来。
这至少可以说明,侵犯大周的决定,经过了柔然王的同意!
清明的战局,登时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容许裴彧仔细分析战局,他思忖片刻,移开了侍卫们对准车鹿的弓箭,当机立断很快做了决定:“收起投石,点二百兵,我亲自下去,会会那个车鹿。”
山谷里,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随处可见断臂残腿。
许银翘弯着腰缩在马上,那股要呕吐的感觉又泛上心头。她蒙着脸,但鼻尖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味道。许银翘想,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
韩因受了伤。他大腿上中了一刀,所幸没有切中要害,不至于危及生命。不过,韩因也因此大伤元气,不复战斗初始神勇。他紧紧伴在许银翘左右,一边格挡开进犯的士兵,一边悄悄往出口处退缩。
他们一点点接近落雁峡的另一口。
许银翘知道,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通往了自由。
悬崖之上的大军迟迟不动,柔然纵队杀光了剩下所有西北军士兵,只剩下许银翘和韩因两个相互扶持的小兵。
许银翘与韩因相互扶持,好似惊涛骇浪中的两叶小舟。稍不注意,就被巨浪拍下去,乃至倾覆。
她紧紧讲唇抿成一条线,喘不过气来。
正当许银翘觉得今日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柔然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许银翘眼睛一亮。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冲神色惶然的韩因和许银翘露出一个微笑,犬齿森白,泛着嗜血的光:“阿拉塔,呼韩因,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许银翘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车鹿,”她沉声说道,“你要做什麽?”
许银翘从韩因那儿听到的信息说,此次进犯的柔然人,不过是胆大包天的小部小族。因此,许银翘下判断的时候,不由得多了一丝轻视。但此时车鹿出现在此,意味着,许银翘此前得到的消息,大错特错。
这不是一次随心而动的秋犯。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袭击!
韩因体力不支,挂在马上。许银翘颤抖着,从韩因手中,夺过了他的剑。
长剑染血,她的盔甲上亦染血,只等车鹿来犯,她就算拼上自己这条性命,也不会教他得逞。
“车鹿,你到底是怎麽认出我的?”许银翘问出了一直以来疑虑的问题。
车鹿轻笑一声,扬鞭指向许银翘。不,是指向许银翘身侧的韩因:“呼韩因,吾父帐下逃奴尔。”
这句话虽短,却使许银翘蓦地一惊。
往日记忆恢复心头,那日在八方客,韩因自述出生雍州外围的并州,期冀加入西北军,抗拒柔然的样子历历在目。
怪不得他对柔然人有这麽大的仇恨,怪不得……
许银翘脑中如霹雳一般亮起,车鹿却不耐和她再说话。他扬鞭呼号:“弟兄们,今日出猎,打到两个柔然人。谁先杀死他们,谁就可以从他们身上取下最嫩的一块肉!”
车鹿身後的士兵群情激愤,口中哇哇大叫,一拥而上。
他们如同草原上饿了三天三夜的鬣狗,眼中冒着绿光,冲上来撕扯眼前的肥肉。
情势急转直下,许银翘拉着韩因往後疾退,依旧躲不过衆人的攻势。
柔然人近在眼前。
许银翘臂中忽然生出一股气力,举剑格挡。她的反抗,让柔然人更加兴奋,斜刺里有刀劈来,许银翘感觉胸前一凉。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侧韩因已发出一声悲怆的哀嚎。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许银翘缓缓低头,看到胸口卡了一把长刀。
鲜血喷溅,淋在马背上,马鞍上,她整个人,瞬间如浴血般,成了血人。
骤然受伤,许银翘的第一感觉不是痛,而是软。
四肢百髓软绵绵的,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棉絮一般,支撑不住任何重量。许银翘身子一倾,猝然仰面朝後倾倒。
失重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红缨拂过面颊,头盔顺着她的动作,脱落下来。紧接着,一声闷响,砸在地面上。
许银翘这时候才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疼痛从她胸口传来。痛感很快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充斥着许银翘的每一个感官。
她眼前泛着一大片白光,恍惚间,她似乎听见另有一人悲怆的嘶吼。
听声音,很熟悉。
……像裴彧。
许银翘觉得自己一定出现了幻觉。
荒唐,裴彧怎麽可能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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