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声音清亮,字正腔圆,童声清澈地回荡在窄屋四壁:“她说,今生已为檀郎负,黄泉路上,孟婆汤饮,永世不愿相见。惟愿檀郎此生,所求皆得,所爱皆失,有心无安,孤寡仳离,空度此生。”
“此子效汝之眼,只恨生前不得挖去。愿此子眼中照其父薄情负幸之举,不走往日旧路。”
稚嫩的童声,口中弹出的,却是如此阴险狠毒的话语,两相交错,衆人皆惊。
皇帝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瞠目结舌,指着裴彧,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皇帝振袖挥臂,小裴彧一整个飞了出去。
他的额头,正磕在致使母亲溘然长逝的八仙桌上。
*
温暖的营帐内,许银翘眼前一晃,有什麽东西动了一下。
定睛一看,是裴彧手指搭在床沿,此时正微微蠕动。
许银翘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宽广温暖的怀抱就紧紧拥住了她。
口鼻之间,都是男人的气息,许银翘胸廓被紧紧勒住,像是被蟒蛇缠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你醒啦,快放开我!”
许银翘连忙推搡裴彧。
但男人的身子好似一座移不动的山一样,任凭许银翘如何抗拒,都岿然不动。
裴彧的头埋在许银翘颈窝,声音异常脆弱:“银翘,我终于见到你了。”
许银翘被裴彧突如其来的脆弱弄得有些愣神,她手上动作一顿,从推拒,变成轻轻拍了拍裴彧的脊背。
“别担心。”许银翘不知道裴彧经历了什麽,嗓子眼里干干地,冒出一句话。
谁知,裴彧的下一句话却让许银翘浑身打了个寒战。
“银翘,我想起来了。”
只一句话,许银翘就从方才的温馨美好中,坠入无尽的冰窟。
她听到自己声音尖细颤抖,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似的。
“你想起什麽了?”许银翘道。
裴彧有些懊恼地扶了扶额头:“我想起我是谁了。”
许银翘已经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怎麽会这样?只是在小溪中跌倒,裴彧怎麽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她千方百计,千辛万苦,甚至用接近死亡的代价,换取了久违的自由。难道今天,她又要被裴彧抓回去了吗?
许银翘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身子也紧接着如同筛糠般战栗了起来。
“银翘,你怎麽了?”裴彧见到许银翘这番模样,眸中疑惑,“你很冷麽?”
说着,裴彧就张开手臂,好像在示意许银翘往他怀里钻。
许银翘看着裴彧,就像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装的,他一定是装的,故意设下陷阱,等着自己跳呢。
许银翘一想到裴彧恢复了记忆,会再次变成从前那个霸道丶凌厉丶从不在意她任何感受的四殿下,内心便一阵恐惧。
从前被忽略,被误解,被轻视的痛苦,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许银翘身上。
她仿佛又成了四皇子府一个孤单的影子,看着裴彧与何芳莳欢快地交流……
裴彧见到许银翘这番模样,心中疑惑,但语调还是轻快:“你不想问问我想起自己是谁了?算了,恐怕你早就知道,只不过一直不肯告诉我。”
许银翘的战栗忽然停下来。
裴彧这副样子,倒不像是想起了往事呀?
要是换作以前的他,可没有现在这麽温柔。
裴彧道:“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我梦到,我是大周的四皇子。梦里有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我还……。”说着,裴彧坐正了身体,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银翘,你愿意听我讲一讲麽?”
许银翘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
这下她敢肯定了,裴彧只恢复了一部分记忆。
还好,还好。
许银翘松了口气,坐下在了裴彧旁边,神情也变得欢快起来:“好呀,我很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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