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身体上的变化瞒不过自己,纵然极力压抑,还是显出了情态。若是许银翘看到了他这般情态,可会觉得他是一个恶心又下流的人?
明明二人之间没有过肌肤之亲,许银翘也非未经人事的少女,为何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屏风後窸窸窣窣的衣料之声不绝,是许银翘肌肤与粗布摩擦的声响。如若睁大眼睛仔细看,还能在光的影子下窥见许银翘伸展的情态……
韩因不敢再看下去了,他紧紧闭上双目,努力抑制过分粗重的呼吸。
许银翘走出来的时候,浑身焕然一新。
她在室内,将身上的血迹细细揩洗干净。现在,整个人显得还有些苍白,但并不像刚受伤时那样憔悴僵硬。
她一出来,就见到韩因坐在床上,腰背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佝偻。
许银翘的心中充满了劫後馀生的庆幸,就算身上粗糙的布料磨得肌肤并不舒服,她也没有丝毫的怨言。身上传来的每一个感受,都是她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她走近了韩因,嫣然一笑。
“我醒了,你怎麽一点都不惊喜?”
韩因擡起头来。他的鬓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点湿意。
他开口,唇齿之间滞涩,说出来的话,也发黏:“看到你能好生生站在这里,我比谁都要惊喜。”
或许是因为紧张,韩因说一句话,就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你是几时醒的?醒来之後,可有感到什麽不适?”
许银翘一一作答:“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去了。在受伤之後,我便觉得整个人沉入了一片汪洋之中,睁开眼看,周围都是黑的,天上地下,没有一个地方有附着之物。”
说着,许银翘又好似回到了当初的情景。
猛烈的剧痛从胸口传入,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了裴彧的声音。
她勉力想睁开眼,朦胧间,可以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愈来愈近。是裴彧,他骑着马,朝许银翘疾奔而来,路途上但有阻拦之物,都被他尽数劈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许银翘听说,人在被阴司钦差勾去魂魄之前,眼前会现出走马灯。走马灯里头,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所有的记忆。
她的走马灯是裴彧,许银翘的回忆,是与裴彧相关的点点滴滴。
初入皇子府的娇羞,用自己的坚持征服裴彧时的成就,得知他纳雁时的心灰意冷……
最後归结在战场上,那般惨烈结局。
许银翘当时以为,她的生命就此终结。或许前尘往事种种,从一开始,便错了。
她不应该对裴彧心动,不应该与他止不住纠缠,不应该……
从太液池边丢弃那张御赐紫袍开始,许银翘便走向了人生无可避免的深渊。
但幸运的是,她捡回了一条命。
在对裴彧说出休书之辞後,许银翘便彻底堕入了无边黑暗。意识浮沉在无方万千中,周遭都是黑黢黢的暝夜,惟有许银翘自身,是纯白的。
她被困在这一具残破的躯体中,动也不能动。但意识里,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
许银翘猛然忆起,这是年幼时,母亲哄睡时的呢喃。
二十年後,她已经将母亲摇篮边的呓语忘了泰半。此时重伤之中,脑子如同被开了灵窍,豁然开朗,忆起了深埋在记忆中的絮语。
原来早在她年幼的时候,母亲就将月氏一族的秘密,尽数告诉了她!
从月氏的历史,再到月氏血肉中潜藏的能力,到柔然剿灭月氏的过程……太多太多,也太长太长。许银翘猛然间恢复这麽多年幼的记忆,头痛欲裂。
她能感受到,黑暗中明暗的变化。数着周遭由暗到明,由明到暗,便是一天。
许银翘不知道过了几天,头上的疼痛越来越轻,胸口的疼痛却越来越明显。
她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只差一点时间。
“这便是我在受伤之後,经历的事情了。”许银翘道。
韩因第一次听说这种濒死的体验,他长大了嘴巴,啧啧称奇。
许银翘上前两步,握住韩因的手。韩因被她突然的触碰吓得一愣,许银翘凑得近了,能看出他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是紧张的。
“别紧张,韩因。”许银翘试图安抚他。她的笑容真心实意:“如若没有你,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原来许银翘昏迷的时候不能动,但还有对外界的感知。韩因带着她苦苦求医问药,纵使被人唾骂拒绝,也不放弃。这些事情,许银翘都听在耳朵里,心知肚明。
“我身无长物,没有什麽可以报答你的……”许银翘说着,一边膝盖就已经跪了下来。
韩因这才如梦初醒般跳起来:“不成!银翘,你不能跪我。”
许银翘被韩因扶起来。他的关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你的伤口,还疼麽?”
许银翘摇摇头:“与最初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说着,她顺手掀开襟前布料,露出锁骨底下一小块皮肤:“你看,都结了伤疤。”
韩因的目光一碰到许银翘的皮肤,就像触电般弹开去:“好……那就好。”
他的眼神莫名有些慌乱,不敢和许银翘对视。
许银翘却在後头问:“我死後,裴彧怎麽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