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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水自连(第2页)

五个人这麽一唠,忽然发现,她们在这个埋着英烈表着根脉的陵园里,竟然都是外来户边缘人,一种微妙的联系就这麽悄没声因为一场雨搭上了。

雨慢慢小了,停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光从乌云的缝隙里重新透出来,水洗过一样亮堂,空气里满是泥土青草和树叶被雨水打湿後散发出的清新味道,好闻得很,吸一口能凉到心里。

向春长看着亭檐滴下的最後几滴晶莹水珠,长长舒了口气:“唉,碰上了就是缘分。俺看俺们几个,虽然不认识,但也挺能唠到一块去,怪投缘的。要不这样,往後要是清明辞岁,大家夥儿都得空,就约着一起来扫扫墓,不管扫谁的,也算有个伴,互相说说话……”其馀四个人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这个提议有点突然有点匪夷所思,但又好像不赖,在这个冷漠忙碌的世界里多个能说说话的伴,并不是坏事。

“给照?”向春长看着她们,眼里带着点期待,“照。”项韵深第一个点头答应了。她觉得这比拍那些千篇一律的“美”照有意思多了,这才是真实的人生相遇。

“管。”何睥也点点头。她确实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丶能脱离那个只有技术和家长里短的真实联系,哪怕这联系有亿点奇怪。穆固看着大家,沉默了几秒,也轻轻嗯了一声。

胡寻舟看着这四个年纪打扮都完全不一样的陌生女人,心里头咚咚咚狂跳的声,因为几句简单的话稍微安稳了一点,怯生生地答:“管。”

自打在陵园躲雨碰上头,稀里糊涂地约定了以後一起扫墓,五个人还真就慢慢联系上了。那天雨停後,在陵园门口,是项韵深拿出手机,提议说:“要不咱拉个群吧?方便以後联系?不然下次约日子都找不到人。”其馀几个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陵园姐妹团”这个听起来有点瘆人又有点黑色幽默的微信群就这麽诞生了。

向春长用的是老手机,只能接打电话,还是项韵深帮她弄的,教了半天怎麽发语音,她很快就成了群里当之无愧的主食担当和气氛组。她三天两头就发照片:刚浇过水的石槲绿油水灵,叶子上挂着水珠,“今朝落雨,棚里有点漏,忙了一上昼”;锅屋里蒸的咸鸭咸肉滋啦冒油,看着就下饭,油汪亮晶;炖得咕嘟咕嘟响丶热气腾腾的大锅子,里头滚着大块的五花肉丶吸饱汤汁的豆泡笋干;“今朝炒了菱角菜,放点干辣椒炝锅,真下饭!”她发的语音最多,嗓门亮,有时候背景音里还有鸡叫狗吠丶或者石槲棚里的风声,热闹得不得了,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她是真心疼这几个小大姐,特别是胡寻舟,隔三差五就@她:“舟舟,给吃了?钱给够花不?妳爸要是再敢呲哒妳,妳就打电话给俺!俺去讲理!俺就不信了!”

项韵深则在群里找到了她镜头之外的安徽。拍旧巷子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拍锅屋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拍菜市场里水灵灵蔬菜和乱跳鱼虾。何睥总会从她的构图丶用光丶角度上看出点门道,评论几句“这个光影抓得好”丶“这个角度选得妙”丶“这个瞬间捕捉得很有张力”。穆固则会指出更具体的生活细节:“这地俺认得,旧年俺还去那买过柳条,那家的老婶子手艺好,脾气犟。”“这家的豆腐乳是祖传手艺,味道冲,下饭真管,一顿能多吃一碗。”项韵深发现,透过这些姐姐阿姨的眼睛和话语,她镜头里那些原本只觉得陌生疏离充满隔阂的景象,慢慢透出一点熟悉温暖扎实的底色来,她开始有意识地去拍一些更暖的东西,比如向姨被竈火映得通红淌汗带着满足笑意的脸庞,比如穆阿姨布满茧子能编出无限精巧和生机神奇的手。

何睥和穆固的对话,往往是群里最安静最有深度的。何睥会分享她看的书,不止《黑暗左手》,还有别的科幻小说丶杂文丶哲学随笔甚至音乐评论链接。穆固话少,但每次开口总能问到点子上,或者冒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见解。

“何工,那外星生物它自个儿心里害不害怕?它想不想家?它会不会觉得孤单?”

“穆姐,这段关于秩序与混沌的描写,像不像编柳条?也是一种在混乱中建立秩序赋予意义的过程?一种安静持久的对抗?”

“我觉得像,编筐编篓,都得顺着材料的性子来,不能硬掰,硬掰就断了,得有节奏和耐心,急了不行慢了也不行。”

何睥第一次觉得,那些盘旋在脑子里丶无人可说也无人在意的古怪念头和细腻感受,找到了一个可以安稳落地甚至得到回应的角落。她甚至抽了个周末的空,开车按照穆固之前模糊描述的地址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就坐在穆固家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柳条沙沙声丶闻到淡淡草木清香的堂屋里,看她手指翻飞地编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穆固给她泡自己上山采的丶亲手炒制的野茶,喝下去後喉咙里会有淡淡持久的回甘。何睥带来从市里詹记买的桃酥和麻饼,穆固尝一点点,皱皱眉说“太甜了,齁嗓子”,但会用油纸包好收起来,说“留着慢慢吃”。

胡寻舟依旧是群里最沉默的那个,但她每条信息都看,每张图片都放大仔细看,每段语音都听完。她看到春长晒的满是生活气息丶甚至有点凌乱和油烟的锅屋,看到韵深拍的充满故事感和烟火气的老街市井,看到何工和穆姨讨论的那些她听不太懂但又觉得深奥有趣的问题。她觉得自己那个被分数丶排名丶压力和失望挤得满满当当丶快要爆炸的小世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一点点撑大透进光亮。她开始敢在群里发一个“早上好”的表情包,或者看到春长做的色香味俱全的蒿子粑粑时发一个“流口水”的表情。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她努力地想跟上大家的节奏,学习依然让她头疼欲裂,咚咚咚的心跳声还是会时不时地跑出来吓她,尤其是在考试前後。但当她又一次被一道怎麽都解不出来丶感觉像是天书的数学题逼得想撕本子尖叫的时候,她把那道题拍了张照片,发到了群里,带着点哭腔问:“这个…给有人会做呀?…看不懂……脑子像糨糊…”

何睥几乎是秒回,给她写了好几种详细的解题思路,一步一步,逻辑清晰,甚至用了不同的方法生怕她看不懂。春长看不懂那些符号,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背景音里还有锅铲碰撞的声音:“俺的孩来!这画的都是啥跟啥?跟鬼画符一样!舟舟慢慢学,败急!急坏了脑子更不照!等放假来姨家,姨给炖锅子补补!”韵深发来一串“加油”“挺住”“妳是最棒的”表情包。穆固的话依旧简单又带力量:“不急,慢慢来。”

胡寻舟看着手机屏幕上瞬间跳出来的那麽多条信息,看着那些解题步骤,听着话语,眼泪又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演算字迹,但心里有个小角落,啪嗒一声,被点亮了,暖乎乎的。

日子往前流,底下哪能没点暗流和漩涡呢?谁家锅底还能没点灰呢?

向春长的石槲招了病虫害,好几株心肝宝贝的叶子蔫头耷脑,发了黄打了卷,急得她嘴角起了一溜燎泡,吃饭都不香了,天天蹲在闷热潮湿的棚里查资料丶翻书丶琢磨办法,眼窝都深了。她在群里叹气,语音都有点没精打采:“今年这运道真是不照,流年不利……怕是白忙活了,投入的钱都要打水漂……”

穆固摆摊的地方被镇上新来的管理队通知了,说是不符合镇子新的美化规划,影响镇容必须挪地,新找的位置一天下来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只有野狗偶尔溜达过去,她看着堂屋角落里堆得越来越高的柳编制品,心里头涌上一股深沉无力感,她默默拍了张那些堆积如山的筐篮照片发群里,一个字都没配,但沉默本身就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何睥负责的项目到了技术瓶颈,整个团队加班加点熬了好几天,咖啡当水喝,头发都快薅秃了,进展还是慢得像蜗牛爬,甲方还天天催命一样打电话。偏偏同办工室的同事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孩子小升初择校的烦心事,攀比着哪个补习班更贵更有效,她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杯直接掼地上。中午休息,一个人跑到地下车库,坐在车里关了引擎,她在群里发了一句,带着少有的负面情绪:“有时候真想,去他爸的,爱咋咋地,不管了。”

连看起来最洒脱的韵深,也接到了她妈妈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催她放假早点回去,说托七舅八伯给她物色了个对象,据说是镇上一个开家具厂的小老板,家里钱多得能砸死人。

胡爸爸虽然因为之前向春长那几个彪悍的电话稍微收敛了点,但看她的眼神依旧像是看一件次品,时不时还要阴阳怪气几句:“妳看妳弟,又拿奖状了。”“天天抱着个手机,也不知道在搞啥名堂,成绩能好才怪。”弟弟的又一张奖状被贴到了墙上最显眼的位置,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感,偶尔还是会像鬼影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喉咙发紧。

但这个名叫“陵园姐妹团”的微信群,成了她们共同的透气孔或者说战壕,在这里她们可以露出脆弱和疲惫。

向春长抱怨完石槲病情,隔天又发来一条斗志昂扬的语音,背景音里是呼呼风声,像是在路上:“也熊也得干啊!俺就不信这个邪!明几个俺就坐早班车去县里农业局,找技术员问问去!肯定有法子!”

穆固发了张栩栩如生的小蜻蜓说:“新地方清静,没人吵也没人赶,也好。能静下心编点细发东西,磨磨性子。”何睥回:“刚看了篇最新论文,好像有点头绪了,灵感来了,我再去实验室试试,通个宵看看。”

韵深对她妈那边采取了拖延战术和糊弄学:“妈,俺的事俺自己心里有数,您败操心那麽多了哈!吃好喝好,跳跳广场舞,身体好最要紧!”转头就在群里发:“啊啊啊救命!母上大人逼婚了!姐妹们求支招!怎麽糊弄过去?”连胡寻舟都鼓足了勇气,在大家发泄完之後,试探性地发了一句:“阿姨姐姐加油,都会好起来的。”

她们彼此倾诉着烦恼和困境,并不总能立刻给出什麽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但那种“我听着呢”丶“我懂”丶“在一块”的陪伴支持,散发出真实的热量。

向春长真的跑去县里,厚着脸皮缠着农业局的技术员问东问西,记了满满一纸笔记,买了新药,伺候祖宗一样天天守着那几株病了的石槲,眼巴盼着它们冒出新绿。穆固在新摊位挂了个别致牌子,用毛笔蘸了墨,工工整整写上“手工柳编”四个字,偶尔有喜欢复古风丶追求独特感的年轻人逛到这偏僻角落发现,如获至宝啧啧称奇,反倒成了个意外的惊喜,虽然买的人还是不多但总算有了点盼头。何睥在实验室又熬了两个通宵,终于灵光一闪,抓住了问题关键,团队一片欢呼,她自己也彻底松了口气,虽然走出实验室,依旧没人跟她聊聊那本科幻小说里震撼她的伦理困境。项韵深跟她妈磨破了嘴皮子,最後各退一步,答应放假回去见一见那个小老板,但坚决声明“成不成不在俺,败抱太大希望,俺就是去吃个饭”。至于胡寻舟,她把那道何睥解出来的数学题反复看了很多很多遍,虽然还是有些步骤像天书一样绕不过来,但她拿出了一个新的笔记本开始认真理题,令人心慌意乱的心跳还在耳朵边响,但她试着对它说,也对自己说:“败啧声,俺要学习,慢慢来。”

快入夏了,天气弄得人心里毛毛躁躁静不下来,大考一天天逼近,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心口让胡寻舟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下,一句无意的丶甚至可能都没过脑子的“看妳这次能考个啥样,再考不好真不如回来算了,还能省点钱”,戳破了她才薄得纸一样的心气儿,那些关于枯骨和竈灰的念头再次卷土重来。她又绕到了熟悉的陵园,拿出本子和笔又想写下一些文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苦水倒出来一点。

刚写下“有时我会恍惚……”几个字,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微信群的消息提示音,一连串打破死寂,不想看因为觉得热闹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但又忍不住下意识点开。

是向春长发来的照片。那几株快要死不活丶让她愁得嘴角起泡的石槲,靠近根部的地方,钻出了几个绿晃眼的小芽芽!“俺的孩来!真照!熬过来了!我就讲能照!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语音里充满了劫後馀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穆固发了一张新编的复杂图案,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轮廓,虽然羽毛细节还没处理,但昂首向前的神韵姿态已经出来了“试了个新花样,照着旧画片上学的,有点难,给管看?”

何睥分享了一首空灵悠远的科幻配乐链接,说:“压力大的时候听听这个,很放空,感觉像飘在无尽太空里,所有的烦恼都变小了。”项韵深发了一张对着浴室镜子做的丶极其夸张扭曲的超级大鬼脸自拍,“跟母上大人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放假回去不表态不承诺不答应!欧耶!斗争到底!”胡寻舟一条一条看着听着,看着那抹挣扎出的新绿,看着即将涅盘的凤凰,看着搞怪勇敢的鬼脸,听着能洗涤心灵的音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忽然觉得竈底的灰被人遗忘又被扫进角落,但她可不敢说最底下不存在没烧干净的根根死咬地气,等着下一场透雨蹿出新芽。

她拿出手机,删删改改最後发出了最简单的四个字:“谢谢妳们。”

向春长的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背景音里还有锅铲急促的碰撞声,像是急着关火:“舟舟?咋搞的?妳是不是又受气了?给管回家?要不要姨现在就去接妳?妳在哪?”

何睥立刻私聊她,消息发得飞快:“需要打电话聊聊吗?我现在有空,随时都可以。”

项韵深发来各种各样的拥抱摸头加油的表情包,刷了满屏。穆固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发来一张新鲜出炉的照片,是翠绿欲滴的柳编新芽,下一秒就能舒展开来拥抱阳光。

胡寻舟握着手机感受着滚烫温暖和坚定支撑,她慢慢把刚刚写下开头的那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一下一下撕得粉碎,然後站起身,走到常倚靠的老松树下,手一扬,白色碎纸片如灰白蝴蝶,飘散开,纷扬落在潮湿泥土之间,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拍了拍沾了灰和泥土的手,转过身很稳地朝着陵园外面走去,天光从厚重缝隙里探出来形成明亮光柱,落在远处田野近处墓碑和她的身上,她深深吸了一口雨後空气,心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坚定:总有一天,她会听不见末日要来了咚咚咚的心跳声,不是因为心跳停止了,而是因为她的心,被更多更重要更温暖更有力量的声音和东西慢慢填满夯实了,那些声音告诉她,就算真的成了竈灰也别怕,因为总有风会吹过来,总有雨会落下来,而灰烬底下总有破土翠绿又属于她自己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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