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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小说>予她无恙景戈全文免费阅读67章 > 寄不出的信(第2页)

寄不出的信(第2页)

是呢,害怕。

这种念头是什麽时候冒出来呢?大概是在矿上生活逐渐稳定下来之後。我开始有了自己呢节奏,我开始珍惜这份来之不易呢平静。我害怕找到妳之後会打破这份平静,我怕看到妳过得不好,我会忍不住把妳拉进我呢生活,而我呢生活依旧是一团乱麻,依旧充满了不确定性,我更怕…怕看到妳过得很好,好到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家,忘记了我这个姐姐,陌生和疏离,或许比知道妳在受苦更让我难以承受。

人是会变呢,从前那个信誓旦旦要找到妳拯救妳呢姐姐,如今也生出了想要切割想要逃避呢懦弱,从最初呢惭愧到後来想干脆丢下,这种转变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鏖糟。但我晓得切割是切不断呢,妳是我肋巴骨下面呢铁,我能做呢似乎只剩下祝福了,遥远无力呢唯一祝福。

现在禁毒教育抓得史无前例呢紧。三生教育也天天讲月月学,宣传画贴在显眼地方,黑底红字触目惊心。开会学习领导复款,声音通过大喇叭:“生命最宝贵,生存是基础,生活要向上!远离毒品,珍爱家庭!相信政府,相信未来!”我听着有时候觉得句句在理,有时候又觉得空捞捞呢,像我仿种在生死线上趖过一遭又从体制内被抛出来呢人,真切体会到,能喘着气吃着颟颟,真是天大呢好在。

前些日子,矿上组织全面体检,医生拿着片子,指着我呢肋巴骨说这里骨质增生,要注意不能再干太重呢活,我谙,这伤,可能是当年卧底时候留下呢?或者是更早,小时候被爸爸踹在胸口留下呢?记不清了,旧呢叠着新呢,深呢覆着浅呢,早懒得去分了。

偶尔休息,我会走到镇子上,找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呢小店买碗米线吃,不是妈妈煮呢那种味道,差得远,汤头不够醇厚帽子不够香,吃着吃着,就会谙起她谙起妳,谙起我跟她说呢最後那些话,不晓得她後来,有眸有鼓起勇气离开那个家,去开一个属于她自己呢小店?有眸有试着,像我对她说呢那样好好长大,把自己从被抛弃呢孩子和挨打呢女人这两个角色里挣脱出来?

我希望她有,真呢。

我更希望妳有,希望妳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过那样一个鏖糟家庭,希望妳在一个充满爱和正常呢环境里长大,读书,工作,赚钱,旅游,过着最平凡也最安稳呢一生,希望雀向丽这个名字,从未在妳呢生命里出现过。

我还会继续在这深深矿洞里一镐头一镐头地刨食直到刨不动那天,我也还会继续想妳,用复杂矛盾呢方式,直到想不动那天。只是这封信永远也寄不出去了,它只能像这矿洞里呢煤一样,深埋地下不见天日。

外首天边边,灰扑扑呢云层後面透出蛋黄似呢亮光。

山玉兰要开了,再见。

妳呢姐姐向丽”

“姐姐,我好想妳。

鼓玉,我的影。这份想,是骨缝攀生的锈蚀铜绿,是耳蜗深处溃烂的脓疮,是父亲将妳按入水缸时那些翻涌的气泡,它们在我这半聋听觉里扭曲成万千冤魂的絮语,咕嘟咕嘟吞吐着猩红诅咒。二十载春秋,声响如跗骨之蛆,欻欻啃着我残存的身体。

我瘫在澜沧江边的青石上,江水在眼前绞扭像条被剜去双目的巨蟒在垂死挣扎,水声于我,是隔着二十层浸水棉絮的闷雷,唯有水光在视网膜上癫狂跳戏,塑料膜在指间窸窣作响,微响在畸变听觉里放大成夜枭啄食脑髓的钝响,日子寡淡如泼馊米汤,连舌苔都聋作枯井青苔,唯有这鲜,让我从失聪棺椁里惊坐起,知晓这副残躯尚会因痛而栗。

姐姐,是妳替我咽了那口断命的气。那日父亲因糖罐见底鬼火绿,他睃巡着蜷在墙国的两具小身子,薅住妳细弱的膀子往水缸里搋,缸水黑董董映着妳的乱舞手脚,最後软塌塌垂成折断的玉兰枝,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成真空,只剩父亲牛喘与我心腔在颅骨里撞钟的轰鸣,他後来款妳是失足。

他的刑罚带着精密,十针下去不过蚊蚋叮咬,血珠沁出如红珊瑚串。後来换缝衣针纳鞋针角锉刀,铁器欻地楔进心,血沫喷溅如受惊的红蚯蚓蠕爬,伤口奓成哭嚎的婴唇,脓血黏腻如腐坏的蜂蜜,因总要用这手搲水挼饭,这刑罚方渐渐废弛。

最怖是锈钢锅铲。臀腿总绽开紫乌尸斑,数日不能沾凳,坐着便如受炮烙之刑,他嗜好将我逼至墙角出掌将额颅往砖墙掼。颅骨传响如古寺衰钟漫天金蝇乱舞,瘫倒在地时硬底鞋便往太阳xue与软腹蹍,骂了许多我听不到,读出来的只有恨不得剐了妳这赔钱货,他寡酒将菜刀背抵住我喉管,将我大半身子搋出窗台,风在耳畔死寂地流,底下人车如搬食蚁群,他吼:“老子是妳爸!杀妳也不犯法!”

学堂于我更似刑场。生物作业未写,教生物的人递了状纸,父亲心火特旺劈手便掴,一掌接一掌,我在那片掌影里数光阴,数到後来眼前只剩血色瀑布,邻家电视放完两集连续剧他回来照旧抽打,当时不觉痛楚,惟觉脑壳里万千毒蜂炸巢,震得半聋耳道嗡鸣不休。翌日头脸肿如发面粑粑,学堂里的同窗讥笑隔着水幕传来,那人唤我至办工室,焦牙在唇间翕动,我读到了那句“打的好!”

他终究将我卖了,卖给传销窝的远亲换几吊酒钱。姐姐妳莫惊,那鼠窟是我前三十年浊命里唯一的桃源。他们虽终日鬼喊辣叫说奅话却不动拳脚,我常看扭曲唇齿开合如观皮影,因学不会诓骗,他们骂我憨不碌出憨不溜秋,在那里我首次尝到正常的滋味,睡大通铺吃大锅饭,甚至会在夜深时斗点钱打平火买些相因卤菜就寡酒,那些被社会打落的人们,在鏖糟窝点里生出古怪温情。

後来窝点将覆,不知哪个菩萨心肠将我提前开释,许是慊我这聋哑人忒赘疣或是看我实在整不来骗人的勾当。夜奔那夜天地寂如墓,赤脚奔在雪地里不知归处,沙棘红果如凝涸血泪,蜷在坟茔後不敢稍动,雪停时,寂静压得耳膜欲裂,起身沿河走,不知行了几昼,趸回鬼窟,父亲见我如见腐肉归来的蛆,不久他将我塞给个瘫朽老头,再换得几壶浊酒。

嫁与瘫夫,他卧在榻上骂不绝口,我伺候饮馔便溺,稍迟便掷物相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陌路妻夫?看他浑浊眼珠,腿废了手尚在何以不肯施舍半分暖?一躯身子莫非只配承痛?每日为他擦洗时看见萎缩肢体,我会谙起父亲挥锅铲的手臂。

谜底是赵竹筠揭的,她会吹胀气球按着葫芦丝弹唱,我见气球腮如鸣蛙,她指在音孔翩跹,虽听不见笙歌却觉空气漾开涟漪。她慢慢能读我癫狂的手语,为我满身旧伤敷药,在掌心写字作歌,原来肉身不止承痛亦可承欢,她为我吹奏,气球在阳光下奅成透明月亮,我在失聪黑暗里‘听’见了光。

我剜心剖胆要离婚,瘫夫族人打上门。混战中不知谁扬了生石灰直灒右目,天地霎时红彤彤再转黑董董,我捂眼蜷成虾蟆,终以一目代价换得自由身。她说要与我同行我却摇头,这身躯需独自在山水间涤荡方能找回属于石桑羯的魂魄。

如今我负行囊走四方。山河磅礴总能囫囵吞下我这蝼蚁。助听器里鸟鸣扭曲如鬼哭,独眼视物如隔泪纱,然心窍反比往昔澄明。行至腹地见杜鹃泣血;蹚过浅滩触到沉舟骸骨,天地间的苦楚早被写进山川。

姐姐,我羡妳亦曾恨妳。初时谢妳代死,後来在锉刀锅铲间恨为何活的是我,怨毒如发丝勒颈,直至遇赵竹筠,直至见群山缄默大河奔涌方将恨意缓缓搌开,妳替我死,我代妳苦,两清了罢。

幸而都过去了,如今我在天地间游荡,饥时搲碗米线拌辣困时寻个客栈酣眠,日子糙如砂纸我却自在如风,昨夜梦见妳立在水中央,鬓边别着苦刺花对我悠悠呢笑。

姐姐若在天有灵莫为我泣,我熬穿最黑的永夜馀下微光足照残路,妳在彼端定要悠悠坦坦,替我吮蜜糖披暖阳。

苦刺花要开了,再见。

妳的羯妹”

“姐姐,我好想妳。

仪馨,我坐在道具箱子上头,阳光从彩色玻璃窗透进来在地上印出红彤绿阴呢光斑,外首是游客喧闹,声音高高飘过去,像云彩,落不到我这点。

我还在小人国主题乐园上班,日日穿着蓬蓬裙,裙摆像朵奅开的喇叭花。在那些放大蘑菇缩小城堡中间我像个真正的精灵,如果精灵也要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挤两个小时车,还要踮着脚给窗台搲水擦灰的话。

张老师说我们干表演这行,要辣操要绑扎,我记住喽。每次上台前我都会谙起我的偶像,刘琳老师廉惠兰老师,她们演的角色都不是最光鲜亮丽呢,但个个都扎实,我就谙,玉礼香,妳也要仿这种,就算是个小人国呢演员,也要跳出最板扎的舞。

只是啊,有时候跳着跳着,右边呢肋巴骨会突然抽一下,酸酸麻麻的,我心头就会咯噔一下谙起妳,我们俩是双胞,我这边疼一下,妳在那边,是不是也挨了苦受了寒?是不是又为了练琴,熬到深更半夜,连碗热米线都顾不上?还是遇到了更老火的事?

前几日,我刷手机,斗着个音乐生吐槽呢视频说乐理题太难喽网上都搜不着讲解,我心头一下子就谙起妳,妳那个倔脾气,遇到难题肯定也是闷着头自己扛,就像小时候去打架,妳一边骂对方“克隆人只有我能骂!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麽□□”一边把我护在身後头,那时候我好嫉妒妳嘞,嫉妒妳比我高,比我聪明,比我会唱歌,连打架都比我凶。

我闲暇时候也学着人家开直播。就拍拍我们小人国呢景致,拍拍我每日咋个给那些小屋搲水扫地,咋个踮着脚去够那些假呢苹果树。有回我斗着云南直播榜,买买三,第一名那个大姐在徒手掏马蜂第二名那个嬢嬢在跟野猪单挑!我吓得手都抖了,赶紧谙,妳之前为了攒报名费去送外卖,结果被男人扎爆车胎後来改做音乐直播,外首呢世界那麽凶险,妳一个人,安安静静弹琴唱歌,咋个斗得赢那些掏马蜂打野猪呢?我忧心得很,直播都开得冇心肠了。

有时候夜里头,躺在小小呢床上我会用那个按摩锤,这时候又会不有心昌地谙起妳,小时候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睡,妳睡相不好,总把腿奓到我身上,重得很,现在,妳睡在哪点?肩膀酸不酸?有冇得人帮妳搲点热水,或者也递个按摩锤给妳?我们都是大人了,有些事,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轻易说出口。但身体记得所有的事,包括那些说不出口的渴望。

我们食堂呢夥食,将将能吃饱味道是谈不上了,有一回,有个游客小娃娃跑过来眨着大眼睛问我:“姐姐,妳为哪样那麽小只?”他妈妈赶紧把他搋走一脸不好意思。我倒是不生气,只是谙,如果妳在,肯定会款些悠悠呢坦坦呢的话把那个小娃娃逗笑,妳总是仿这种,能把最尴尬的事变得好起来。

我晓得妳心气高,想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音乐路上走出点名堂来,我帮不上哪样大忙,只能在这点日日穿着可笑的衣裳跳着重复的舞攒下点钱,要是妳哪天又需要报名费或者只是想搲碗加帽子的米线,一定要告诉我噶,虽然我还是会嫉妒妳弹琴时发光的样子,但更怕妳在外头挨饿受冻。

我前些日子斗着一面落满灰的旧镜子,我谙起小时候,我们俩站在家里那面大镜子前比谁长得快,妳总是高我一点点然後得意地笑,後来我将永远也赶不上妳喽。不过冇得事,我在这点也挺好在,每天看着小娃娃们开心的笑脸,日子也能悠悠呢过,我现在啊不像小时候那样爱钻牛角尖了,矮就矮嘛,照样能跳舞能生活。

只是,有时候脑袋里头会突然冒出一句歌,冇得词,只有调调哼哼呀呀的。我就在谙,妳要是在肯定能立马就唱出来还能给它配上最好听的词,我们小时候就仿这种,我脑袋里想的歌妳能直接唱出来,有回我感冒,声音哑得像破锣,妳还笑我说赠品就是不行,现在这个赠品好好呢活着呢,妳呢?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人听妳唱歌?

前几天我克寄信,老邮差从花镜上方看我问我小妹要把信寄到哪里去,我忽然噎住了,信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话,新冒的菌子,以前的回忆,妳哼了一半的歌,可右下角那片空白,白得像雪落干净的雪山。“她就在。。云飘过去的地方,要过三道彩虹桥,孔雀洗澡的河。。。”邮差用沾着印泥的手指敲打墙面地图,她讲这种地址就像叫斑鸠去数清澜沧江有几朵浪花。报春花正往下掉花瓣,有蚂蚁在花瓣下急急忙忙地走,连它们都知道要往哪里去,可我不知道,信纸在衣兜里揣得太久墨迹有些晕开了,她说没有地址的信在帆布邮袋里会变老嘞,我低头看着自己缩短的影子只好说明天再来,回去以後我就写了这封信,寄不出去也好,记不住了也好。

报春花要开了,再见。

妳呢阿妹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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