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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香在八零八(第2页)

思夏那小鹅肝摊子,还是半死不拉活,跟秋後霜打了的茄子秧,蔫头耷脑。日头偏西,赏珍难得收摊早,那批霓裳羽衣牡丹灯的单子,第一批五十盏总算磕磕绊绊烧出来,验货过关,装了箱。她心里头松快了些,特意溜达到思夏摊子後头,想搭把手也让她喘口气,摊子前头冷清,思夏正低着头,用把小刮刀,一点一点,把案板上的鹅油刮进旁边的油罐里,侧脸绷着,嘴角向下耷拉着。

赏珍刚挽起袖子,还没等开口,就见一个穿着皱巴巴腋下汗渍发黄西装丶脑门子油光锃亮能滑倒苍蝇丶胳肢窝底下夹着个磨破了边儿的人造革皮包的中年男人晃悠过来,那男人手指头油乎乎丶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大大咧咧捏起一小块摆在白瓷碟里的试吃鹅肝饼干,看也不看,丢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噗地一口就吐在地上,唾沫星子混着饼干渣子,差点溅到思夏干干净净的围裙下摆上。

“呸!嘛玩意儿!齁死个咸!齁得老子嗓子眼冒烟!还腥了吧唧!一股子没褪干净的鹅粪味儿!恁这破手艺,趁早卷铺盖滚蛋关门嫁人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污了祖宗留下的好地界儿!”鄙夷的眼神儿剐在思夏惨白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居高临下的践踏。

思夏的脸迅速褪成纸一样的惨白,她习惯性地就想低头,腰已经弯下去一半,嘴唇哆嗦着,那句刻在骨子里的“对不住…”眼看就要冲口而出。

赏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薅到自个儿身後护得严严实实,她个子比思夏高半头,腰杆挺得笔直,往那儿一站,跟棵扎根石缝的小白杨似的,那股子护短的气势“噌”就顶破了天,赏珍双手往腰上一叉,眉倒竖眼圆睁,清脆嗓门带着琉璃碰撞般的脆响,瞬间就把街市的嘈杂给压下去了:“哟嗬!这位大哥!舌头让咸菜缸子齁齁坏了吧?还是让隔夜的泔水糊住了?尝不出好赖孬东西了?恁去四邻八舍丶古商城的老少儿跟前儿打听打听!正儿八经的露杰鹅肥肝做的酱,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懂不懂啊恁?恁当是恁家腌的咸萝卜疙瘩,齁咸齁咸才叫有味儿?齁咸?夏老板熬酱,用的是崂山矿泉,盐粒儿都数着粒儿放,怕是恁自个儿嘴里刚灌了半斤海水漱口,齁得尝不出人间真味了吧?买不起就麻溜儿滚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在这儿满嘴喷粪,污染几百年攒下的清气儿!也不怕熏着旁边的老字号酱菜坛子!”

她声亮脆,还夹枪带棒捎上了旁边卖周村老咸菜的刘大爷,把那男的噎得脸红脖子粗,张着嘴“妳…妳…妳…”,手指头哆嗦着指着赏珍,愣是没憋出个囫囵来!最後在周围看热闹不慊事儿大丶越聚越多的哄笑声里,臊得恨不能钻进地缝,臊眉耷眼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皮包都差点挤掉了。

思夏躲在赏珍那像城墙般坚实的後背後面,透过赏珍肩膀的缝隙,看着那男人狼狈逃窜丶差点摔个狗啃泥的影儿,又擡眼瞅瞅身前这座为她遮风挡雨丶敢对着恶语挺身而出的“琉璃塔”,一股子又酸又热丶滚烫滚烫的劲儿猛地冲上鼻梁骨,直冲眼眶,眼泪花儿再也憋不住,不是委屈,是种从未体验过的汹涌澎湃的滋味儿,像决堤洪水冲垮了习惯性蜷缩的堤坝。原来,被人这样不管不顾这样毫无保留地护在身後头,是这麽个感觉,像寒冬腊月里裹上了刚弹好的新棉袄,手指头不再是悄悄地试探,而是紧紧攥住了赏珍那件沾着窑灰点子丶洗得发硬却无比踏实的工作服下摆。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进了不远处那辆半新不旧丶停在街角背阴地儿的黑色帕萨特车窗里,陆渡霓刚从淄博谈完一笔牡丹种苗的生意,风尘仆仆赶回来,鬼使神差地让司机老张绕到古商城,想瞅瞅闺女收摊没。她没下车,摇下车窗,摸出烟盒里最後一支细长的薄荷味女士烟,啪嗒一声,防风打火机窜出幽蓝的火苗点上,隔着袅袅腾腾丶带着清凉薄荷味儿的青灰色烟雾,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全过程。她看着自家那个从小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闺女毛发倒竖亮出獠牙,用那副比她年轻时冲愣更不管不顾的架势,把那个猥琐油腻丶满嘴喷粪的男人骂得体无完肤,骂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更看着赏珍把那团总是想往壳里缩丶像块受气包似的胡思夏,密不透风地护在自个儿身後头。

陆渡霓的烟灰簌簌落下,赏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到近乎莽撞的劲儿,那眼神里的凶狠赤诚,简直活脱脱就是她陆渡霓年轻时的翻版,不,比她还冲愣还豁得出去,她当年是吃了大亏丶碰得头破血流丶在烂人堆里摸爬滚打,才一点点学会的亮爪子呲牙,才把软肉磨成铁甲。可赏珍这丫头,好像天生就带着这股子爱谁谁丶为护着的人敢捅破天的愣头青赤诚,像块没经过打磨的棱角分明的原石,陆渡霓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清凉的烟雾滚过喉咙,有点呛却压不住心口那股莫名的躁动,她看着赏珍骂完了人,那副要吃人的凶悍劲儿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转过身擡手,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替胡思夏把一缕被风吹乱丶滑落到汗湿腮边的头发丝儿轻轻别到耳後。眼神儿瞬间就软了,只剩下能掐出水来的温软和毫不掩饰的关切,低声问着:“没事吧?甭搭理那号腌臜人!”前後判若两人。

陆渡霓心口窝子里某个犄角旮旯,像是被烟头烫了一下,又麻又涩,紧接着涌上一股深不见底的丶连她自己都陌生的……空落落。像站在自己固若金汤却空旷冰冷的城堡里,突然听见墙外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欢笑声。她默默地把还剩大半截的烟用力摁灭在车载水晶烟灰缸里,带着点泄愤的意味。她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窗,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那让她心绪不宁的画面,帕萨特像条沉默的大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傍晚古商城拥挤嘈杂丶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汗味儿的车流里。

日子在油盐酱醋丶窑火烟气丶牡丹冷香里继续轱辘。赏珍和思夏的小日子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却也像用小火慢熬的鹅肝酱,咕嘟咕嘟渐渐熬出了醇厚滋味儿。

赏珍那批“霓裳羽衣”牡丹琉璃灯,真在省城打响了名头!那位精干的秦总牵线,省博物馆看中了艺术性和文化底蕴,下了个意向订单,想定制一批作为重要外事活动的文化礼品!这消息像颗炸雷,把古商城琉璃行当都震动了,霓彩琉璃坊的招牌一下子亮堂了不少。思夏的鹅肝酱,在赏珍举着小勺带着她那股子混不吝的真诚,追着左邻右舍丶相熟的摊主丶甚至几个常来喝咖啡的文艺青年,硬塞让人家尝,“不好吃恁啐我脸上!”的情况下,再加上思夏自己下了死功夫摸索出的低温慢煮的柔香丶波特酒和花椒芽儿碰撞出的辛香回甘,口碑像野草般在古商城和那几个主打情调的咖啡馆里悄悄蔓延开来。

回头客渐渐多了,还有人特意寻着味找过来,小罐小罐地买,夸她做的酱“有醇厚劲儿”,“不齁不腻,抹面包绝了,越品越香”。虽然量还不大,跟那些超市里的大牌子没法比,但每天收摊时,看着空了不少的冰桶和陶罐,思夏心里头那点微弱的火苗总算有了点持续燃烧的温度。

这天後半晌,日头还老高,陆渡霓破天荒地没在厂子里死盯那永远看不完的报表和机器,一个电话直接打到赏珍那部屏幕碎了个角的老手机上,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还是硬邦邦,没啥起伏,像块没发酵好的死面疙瘩:“晚上回来吃,厂子後头小食堂,七点,别磨蹭,过时不候。”说完,咔哒就撂了,连个回话的空档都不给。

厂区後头的小食堂,窗明几净,大师傅老齐是陆渡霓高薪从济南挖来的鲁菜大师,手艺没得挑。菜是陆渡霓亲自点的硬菜:葱烧刺参,选的是冷水刺参,个头敦实,烧得油亮亮颤巍巍,挂着浓稠的酱汁儿;糖醋黄河鲤鱼,选的是上游刚捕捞的活鲤,炸得金黄酥脆,尾巴高高翘起,浇着晶亮红艳酸甜适口的糖醋汁儿;一大盆奶汤蒲菜,用的是大明湖现采的鲜蒲菜,汤色浓白得像刚挤出的牛奶,蒲菜软得入口即化;还有一大盘酱牛肉,腱子肉酱得酥烂入味。

陆渡霓独自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副锃亮的银筷子和一个温酒的小瓷盅。赏珍和思夏挨着坐在她对面,中间隔着能转动的玻璃台面。气氛有点干巴,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陆渡霓话少,只偶尔动动筷子,慢条斯理地嚼着。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对面两个女孩儿,带着她惯常的丶能把人里外看透的审视,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更深沉的探究。思夏紧张得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夹菜时筷子尖儿都有点抖,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到自己碗里,生怕筷子碰碗边儿发出丁点响声,赏珍倒是自在些,一边用工筷给思夏碗里堆小山似的夹海参夹鱼肉,一边小嘴叭叭地,像只报喜的雀儿,说着省博物馆订单的进展,秦总怎麽怎麽夸她的灯“有灵魂”,是“传统技艺的新生”,还有思夏鹅肝酱的“畅销盛况”,眉飞色舞,虽然明显带着点“闺女夸娘”的水分,把每天卖出去的那几百罐说成了“供不应求”。

“思夏,”陆渡霓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按了暂停键,饭桌上瞬间消了音,连赏珍眉飞色舞的讲述都卡在了半空。“恁以前…当老师那会儿,教的…是小学?”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思夏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麽东西攥了一把。她赶紧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有点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儿:“嗯,是的,阿姨。教语文,在纬二小学,教了…教了五年整。”

陆渡霓没立刻接话。她端起面前那个温润的白玉小酒盅,里头是高度数的景芝白干,酒液清澈映着顶灯,她凑近唇边抿了一小口,辛辣从喉咙一路蜿蜒烧灼到胃里,她咂摸了一下嘴,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在品味那烈酒的冲劲儿又像是在斟酌词句。过了好几秒,她才慢慢说道,声音低哑了一分:“挺好,老师…是个好营生。”她又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饭菜,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稳当,体面,受人尊敬,孩子…也单纯。”这几乎是陆渡霓能说出的丶最接近“认可”和“怀念”的话了,带着点被岁月尘封又被烈酒勾起的丶陈年旧事特有的微尘味儿。

思夏万万没想到陆阿姨会提起这个,话里话外还带着点怀念?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她刚想开口,说点“现在也挺好”丶“在做喜欢的事儿”丶“自由”之类的话给自己打打气。

陆渡霓却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语气猛地恢复了平日的直接:“现在呢?彻底不干了?老师那饭碗,金饭碗,说撂…就真撂了?一点儿後路不留?”金饭碗三个字,咬得有点重。

“嗯,”思夏的心像是被那生硬的问话猛地攥紧了,又沉了下去。她点点头,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也更低了,几乎含在喉咙里,“撂了,彻底…不干了。铁饭碗砸了,就…就守着这鹅肝酱摊子了。别的…也不会啥了。”她心里头那点刚被那句“挺好”烘起来的丶带着点希冀的暖意,瞬间被这句金饭碗和後路戳了个透心的窟窿,她下意识垂下眼,盯着碗里白生生的米饭粒儿。

饭桌上一下子静得吓人,只有食堂大师在隔壁厨房收拾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传过来,叮叮当当,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渡霓沉默看着对面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的思夏,又看看旁边那个瞬间收敛了笑容丶正用焦灼担忧丶甚至带着点小小抗议的眼神死死瞅着思夏丶眉头拧成个小疙瘩的赏珍。她端起酒盅,把里面剩下的小半口高度白酒一饮而尽,火辣劲儿像野火一样从喉咙一路烧到心口窝,烧得她眼前都恍惚了一下,她重重放下酒盅,白瓷底儿磕在玻璃转盘上“不干…就不干了吧!”陆渡霓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白酒灼烧後的沙哑和冲劲儿,她的目光在赏珍写满担忧的脸和思夏低垂的发顶之间缓缓扫过,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她自己也理不清的审判也对世事翻常的厌倦,有被赏珍眼神刺痛的烦躁,最终,这些激烈情绪像是被那口烈酒强行压了下去,沉淀成一种近乎笨拙的温和“恁俩小嫚儿…”她顿了顿,还是很不习惯说这种黏黏糊糊带着情感温度的话,眉头紧紧拧着,像是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较劲,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在一块儿,好好的就行,比啥都强,别的…都是虚的。”说完这句,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完成一件天大的难事,立刻像躲避什麽似的移开视线,拿起筷子,将蒲菜塞进嘴里用力嚼着,腮帮子都绷紧了再也不看她们一眼,那声“好好的”,说得又快又轻,几乎要被咀嚼声淹没,却带着千斤分量裹挟着酒气和生涩温情,实打实地砸在了赏珍和思夏的心坎上。

赏珍的眼睛像瞬间被点燃的琉璃灯芯,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所有的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她桌下的手攥住了思夏的手指头,用力地捏着,恨不能把自己的热乎劲儿丶自己的狂喜全传过去,思夏则像是被那三个字烫着了,擡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陆渡霓,阿姨的侧脸在食堂明亮得有些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句“好好的”,却像一颗滚烫带着惊人生命力的种子,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穿透了冰冷质疑,落进了她布满自我怀疑冻土的心田里,那颗种子,在暖流和酸涩的泪水浇灌下,悄悄地拱动了一下,顶开了一小块坚硬冰冷的冻土。

一顿饭吃得心思百转千回,像坐了一趟没有轨道的过山车,陆渡霓没再多说一个字,挥挥手让厂里的司机老张开另一辆帕萨特送她们回古商城。临上车前,赏珍回头,朝着依旧独自站在食堂门口那片被顶灯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孤寂的阴影里的陆渡霓,带着轻松亲昵喊了一句:“妈!妳早点歇着!甭熬太晚!那精油纯度够好了!别跟自个儿较劲!”

陆渡霓没有立刻回她那栋装修豪华却冷清得像样板间的小楼。她独自站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夜风带着厂区外牡丹田里特有的丶清冷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气息,厂区几层楼高的巨大钠灯在她身後投下孤零零的影子,像个被遗忘在荒野里的丶巨大的惊叹号,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丶顶级牡丹精油的冷冽香气,像一层无形薄纱,混合着泥土返潮的湿润气息,她拿出手机,金属外壳贴着她同样没什麽温度的指尖。

指尖在光滑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微微颤抖,像是在跟内心深处某个顽固的堡垒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角力,最终,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冲破了堤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和隐秘的羞耻,她飞快地用力输入了那几个让她心跳加速血液倒流的字:“女同之间如何进行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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