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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补(第3页)

沈子悦穿着一身沾满泥点的迷彩野外工作服,蜷缩在一个用芦苇秆和僞装网临时搭建的狭小掩体里。她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後,脸上也蹭着几道泥印子。她的眼睛紧紧贴在单筒望远镜的目镜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一片浅水区。镜头里,十几只体型修长大鸟正在水中漫步觅食。它们通体洁白,只有翅膀长长的嘴和脚是醒目的黑色,其嘴部整体长而扁平,前端向两侧扩大呈匙状,正是保护动物白琵鹭。

“三号点位,亚成体白琵鹭,十二只,状态良好,持续觅食中……”沈子悦对着夹在领口的微型录音笔,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而清晰地记录着。她的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些敏感生灵,一阵强风毫无预兆地刮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沙尘,劈头盖脸地扑向掩体。沈子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望远镜。风掠过芦苇的尖啸,水鸟受惊扑棱翅膀的拍打声,枯枝折断的脆响……各种声音瞬间放大,冲击着她的耳膜。

就在这一刹那,感官界限变得模糊。望远镜视野里,一只白琵鹭猛地展开宽大的双翼,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黑色的飞羽如浓墨勾勒,舒展腾空的姿态,翅膀扇动时卷起的气流声,与望远镜视界边缘丶湿地外围那片稀疏榛子林里,一丛丛棕褐色榛蘑在雨後撑开伞盖的景象骤然重叠。噗噗噗……鸟儿翅膀拍打空气的浑厚声响,幻化成无数细小榛蘑伞盖瞬间弹开丶释放孢子的微弱噗噗声,细密而充满生命勃发的力量。风掠过广袤芦苇荡的宏大声浪,则如同那片榛蘑林在风中集体摇曳的簌簌低语,宏大与精微,飞翔与萌发,在这片呼吸里奇异地交响。

沈子悦的身体微微绷紧,保持着绝对静止,连呼吸都屏住了几秒,贪婪捕捉分辨着这转瞬即逝的通感,仿佛整个湿地在这一刻向她低语。直到那群白琵鹭似乎适应了这阵风,重新落回水面,她才缓缓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在记录本上飞快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丶抽象的翅膀与蘑菇结合的符号。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芦苇丛後传来,沈子悦警惕地回头,看到付昭池提着个保温饭盒,灵活地钻进了掩体。她穿着和沈子悦同款的迷彩服,外面套着件印有向海保护区字样的橘红色马甲,眼神明静,像湿地里的水。

“嘘——”沈子悦竖起食指在唇边,指了指远处的鸟群。

付昭池会意地点点头,无声地坐到她身边,把保温饭盒轻轻放在地上。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肩膀挨着肩膀,共同注视着那片宁静水域和大鸟,阳光透过僞装网的孔洞,在她们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直到鸟群似乎放松下来,开始悠闲地梳理羽毛,付昭池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直愣口音:“饿了吧?阿婆妮刚捎来的,还热乎着。”她拧开保温饭盒的盖子,浓郁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小小的掩体里,霸道地驱散了湿地的水腥气。

饭盒里是满满的家鸡炖榛蘑粉条。鸡肉是农家散养的小鸡,炖得骨酥肉烂,呈现出酱黄色。晒干的野生榛蘑吸饱了汤汁,肥厚饱满,深褐色的小伞盖油亮亮的,晶莹的粉条缠绕在鸡肉和蘑菇之间,浸润着浓稠油亮的汤汁,上面还撒了一小把翠绿的葱花,是点睛之笔。

沈子悦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这才感觉到浑身肌肉酸痛和刺骨寒意。她放下望远镜,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接过付昭池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连着鸡皮的肉,吹了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野生榛蘑特有的山野气息瞬间在口中爆开,粉条滑溜筋道,汤汁咸鲜浓厚,带着一股熨帖心肺的暖流,顺着食道一路滚下去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气,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唔……活过来了!还是阿婆妮懂我们!”

付昭池也拿起筷子,夹起一朵肥厚榛蘑,看着它在筷尖微微颤动:“前头监测站的数据出来了,老伊她们村边上新开那家农家乐,排污还是没彻底达标。枯水期快到了,这点稀释能力一没,下游这片核心区……”她没说完,只是看着远处那些浑然不知危险临近的白琵鹭,眉头蹙了起来。老伊婶是她本家的长辈,也是村里搞农家乐最积极的带头人之一。

沈子悦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顺着付昭池的目光望向那片纯净水域和洁白鸟儿:“别跟他们磨破嘴皮子了,生态补偿款也到位了,净化设备也装了……就差最後那一哆嗦,非要省那点运行电费?”她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和深深的无力感,“发展,发展,眼睛里就盯着那几个钱!非要把这点老底儿都祸祸光了才甘心?”她想起自己那位曾经在汽车厂挥汗如雨丶又在碳纤维领域攻坚克难的潘姨,再看看眼前这为了省电费而偷偷关停污水处理设备的农家乐,一种荒谬感和沉重的挫败感压在心头。

付昭池默默地把那朵榛蘑吃下去,又夹了一筷子吸饱汤汁的粉条。她的声音像钉子一样砸进湿地的风里:“有人把地啃秃了,把水搅浑了,把鸟惊飞了。现在,该轮到咱们缝缝补补了。”她顿了顿,筷子尖指向饭盒里那些深褐色的榛蘑,“看见没?这玩意儿,长在烂树根子上,看着不起眼。可离了它,这林子就少了股魂儿,这锅汤,也少了最要紧的鲜气儿。”她的目光转向远处那些圣洁的白琵鹭,“人也一样。没了这些没用的鸟儿丶没用的湿地,人活得再热闹,心也是荒的,那才真叫走到了尽头。”

沈子悦怔怔地听着,看着付昭池平静却无比坚定的侧脸,对方的话咔哒一声打开了某种郁结。她想起了金厌宵小姨那些聚焦于细微之物丶记录生活的镜头,想起了潘姨在实验室里与碳纤维较劲的日日夜夜,甚至想起了姥姥胡吉生讲过的丶在底盘车间里跟工友叫板的往事。一种更深沉的力量如同脚下湿地深处汩汩流动的暗河悄然在她心底汇聚,她低头,看着保温饭盒里那油亮浓香的家鸡炖榛蘑粉条,看着那些来自山林丶吸收日月精华的蘑菇,看着那些在土地上奔跑过的家鸡,看着缠绕其间的粉条……这不仅仅是一顿饭,这是自然的馈赠,是人与土地丶山林丶湿地最朴素的连接。

“缝缝补补……”沈子悦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对!他们啃秃了,我们种回去!他们搅浑了,我们澄干净!他们惊飞了,我们引回来!”她拿起筷子,用力地扒了一大口混合着鸡肉丶蘑菇和粉条的饭菜,仿佛在汲取力量,“生态红线不是画着玩的!数据摆在那儿,道理讲不通,那就按规矩办!该罚罚,该停停!我就不信,拧不过这个劲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付昭池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火焰里少了些之前的愤怒和迷茫,多了份清晰的责任和行动的力量。她嘴角弯起一个欣慰弧度,也大口吃起饭来:“快吃!吃完去前头监测站堵人!带上最新的水质报告和《野生动物保护法》!今天非得让人把净化设备的电闸给合上!”

夕阳的金辉染红了无边的芦苇荡,也染红了远处平静的水面。那群白琵鹭沐浴在金色的光晕中,羽毛仿佛在燃烧,它们吃饱喝足,开始整理羽毛,有几只引颈向天,发出悠长空灵的鸣叫,仿佛在呼唤远方的同伴。

沈子悦和付昭池迅速而安静地收拾好饭盒和装备,猫着腰,敏捷退出了掩体,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丶沙沙作响的金色芦苇丛中。她们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风吹起的沙尘覆盖,但那份守护的决心,已如榛蘑孢子,悄然融入了这片古老脆弱的湿地,等待着生根发芽。湿地的风依旧在低语,裹挟着家鸡炖榛蘑残留的温暖香气,追随着她们坚定的脚步,掠过广袤的金黄,飞向需要被缝补的地方。

雪下得无声无息,一层叠一层,把饭馆那重新刷了朱红漆的木头招牌包裹起来,像盖了层厚实的棉花被。新换的棉布门帘厚重,隔绝了外面的严寒。推门进去,暖气混着几十年来早已浸透梁柱的复杂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像跌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店里重新拾掇过,墙面粉刷得雪白,老榆木桌椅也打磨得露出了温润木纹,可角落里特意保留了一小块原来的墙面,就是金厌宵镜头下那面油垢斑驳刻满岁月的老墙,如今被精心罩上了一块透明的厚玻璃。

正是晚饭的点儿,店里人声鼎沸。几代人熟悉的饭菜香气,人参鸡的醇厚丶冷面的酸甜醒神丶石锅拌饭的焦香热烈丶家鸡炖榛蘑粉条的山野浓香,奇妙地交织融合,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靠窗最大的一张圆桌,坐满了人。时光的刻刀在每个人脸上都留下了痕迹也沉淀下不同的光彩。

胡吉生老了,头发全白了,剪得短短的,像顶了个雪白的钢盔。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像她当年在车间里抡扳手时的架势,她正用洪亮的丶带着金属回响的嗓门,跟旁边的林丰祥比划着:“……老林!瞅见没?现在那生産线,全是机器人儿!那胳膊腿儿,比俺当年还利索!可俺寻思啊,那关键地方的螺丝,还得是人!那手感,那劲道,机器它懂个啥!”她端起面前的小酒盅,里面是烫热的吉林高粱烧,滋溜一口干了,脸上皱纹都舒展开。

林丰祥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茍。眼镜後的目光多了岁月淬炼後的温润与通透,她面前是一小盅炖得清亮的人参鸡汤,正大口喝着,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沉静如水:“吉生,妳那叫经验,是数据。现在叫算法,是另一种手感。时代撒丫子蹽,咱呐,得学会看後视镜也得盯着导航仪。”她说话字字清晰,像她当年在实验室推导式子。

潘莲笑坐在林丰祥旁边,气质愈发沉稳内敛,像一块温润墨玉。她面前的石锅拌饭滋滋作响,红亮的辣椒酱丶金黄的蛋液丶碧绿蔬菜和焦脆锅巴被她用勺子均匀地搅拌在一起,动作带着一种实验室里调试仪器般的专注和一丝不茍。她擡起头,看向桌子对面:“厌宵,妳那第三部片子啥时候能看?”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块被玻璃罩住的老墙,带着了然的笑意。

金厌宵正忙着给身边的付昭池夹菜,她眼神比从前更加深邃有光,她把一大块裹满酱汁丶连着鸡皮的榛蘑炖鸡夹到付昭池碗里:“快尝尝!阿妈妮的手艺,精华都在这蘑菇里了!”这才转头回答潘莲笑,:“剪着呢!最後那点火候,急不得!妳当年调那黑丝的温度曲线,不也磨叽了小一年?”她说着,下巴朝角落的老墙努了努,“重点就在那儿!咱这三对人的锅碗瓢盆丶喜怒哀乐都腌在那一块油泥里了!得慢慢熬,熬出那个魂来!”

沈子悦挨着付昭池坐,正小声跟她嘀咕着什麽,两人头凑得很近。沈子悦穿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脸上带着户外工作特有的红润,眼神清亮,付昭池则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听沈子悦说话时,嘴角噙着安静的笑,不时点点头,桌上那盆家鸡炖榛蘑粉条就放在她们面前,腾腾地冒着热气。

“付姐,向海那边最新的监测数据出来了,”沈子悦的声音带着点小兴奋,压低了,像分享一个秘密,“老伊婶她们村,排污达标率这季度稳定在95%以上了!上个月还观测到两对新的白琵鹭在筑巢!就在我们之前蹲守的那个水泡子边上!”

付昭池夹起粉条,吹了吹,放进沈子悦碗里,声音平静:“意料之中。红线就是红线。缝缝补补的针脚,下足了功夫,自然就结实了。”她擡眼,目光掠过胡吉生丶潘莲笑丶金厌宵,最後落在那盆浓香四溢的炖菜上,“有人啃秃的地方,就一定有人一针一线地绣回来,这道理,放哪儿都一样。”

胡吉生耳朵尖,听到了只言片语,立刻把大嗓门调转过来:“啥?绣花?谁要绣花?俺当年在车间,那叫铁姑娘绣钢铁!”她说着还做了个抡大锤的动作,逗得一桌人都笑起来。

林丰祥轻轻拍了拍胡吉生的手背,目光却温和地看向沈子悦和付昭池:“吉生,她们绣的不是花,是命脉。是比橡胶丶比碳纤维丶比汽车底盘更根本的东西。”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这辈人,炼的是筋骨;莲笑丶厌宵她们,炼的是眼睛和脑子;到了子悦丶昭池这儿,”她顿了顿,看向窗外被雪覆盖的城市轮廓,眼神悠远,“炼的是根。把断了的根,重新续上。把荒了的土,重新养肥。”

潘莲笑默默拌着碗里已经均匀的石锅拌饭,金厌宵的镜头仿佛已经在她脑海中推拉摇移,角落里那块玻璃罩下的老墙在灯光下沉默着,层层叠叠的油垢,成了三代人生命年轮最直观的注脚。

店门又被推开,朴氏饭馆现在的当家,小朴的孙女,一个眉眼酷似婆婆的年轻姑娘,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快步走来:“来来来!压轴大菜!咱家秘制人参鸡!姐姐丶姥姥丶姨姥姥们,趁热乎!”

硕大砂锅放在桌子中央,盖子一掀开,浓郁的丶带着人参特有甘苦醇香的热气轰然升腾,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笼罩住桌上所有的菜香,也包裹住了围坐在一起的三代人。鸡汤翻滚着,鸡肉半沉半浮,人参须子在汤中舒展。

窗外,万家灯火在雪夜里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在玻璃上凝结成温暖水珠。更远处,越过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是沉睡在皑皑白雪下的黑土地,是冰封千里却孕育着生机的江水,是那片在寒风中守护着生命秘密的无垠的金色芦苇荡。

锅里的汤滚烫地沸腾着,咕嘟咕嘟,像一首绵延了半个多世纪丶并且还将继续吟唱下去的歌谣。升腾热气氤氲了每一张围坐在桌边的脸庞,模糊了岁月的沟壑,也连接着窗外那片更广阔丶更沉默丶更永恒的存在,那才是所有道路最终指向的归处,是竈火永不熄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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