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期期间,他一直不敢问何姐为何最终会聘用他,生怕何姐改变了主意,试用期结束後就不要他了。直到转正後,他实在憋不住了,才问了何姐。
何姐笑盈盈地说,因为他生得好。他百思不得其解,可莫名还是有点小小的欢喜,虽然他知道自己明明生得谈不上多好看多帅。可何姐为何要这样说呢,是在敷衍他吗,可看何姐的神情又不像,她是如此的温柔又真诚。
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
他头一次因为自己是碗窑村的孙家人而高兴而自豪,他决定明年清明一定回家祭祖,给祖宗好好地磕几个响头。
“我们村有着600多年的制陶历史,据说从明洪武年间起,有大批内地官兵到腾冲屯垦落籍,于是先进的汉文化与传统手工艺随之传入,制陶技艺便是其中之一。我们村有四大姓,孙丶刘丶蒋丶胡,我们孙家原籍是湖南长沙府湘阴县,始祖于明洪武和正统年间抵达腾冲……”孙祥明虽平日里有些寡言,嘴笨口拙,但说起碗窑村,说起自己的家族,却口若悬河,神采飞扬起来。
“听说你们四大家族还划分了各自的制陶领域?”何潆适时提问。
孙祥明:“嗯嗯,随着人口增长与制陶业发展,我们那儿的龙窑数量不断增加,各姓族人就商议按姓氏分类制作陶器,逐渐形成‘孙家孙小瓯丶蒋家蒋大瓮丶刘家刘小坛丶胡家胡土头’的格局,既发挥了各自专长,又避免了恶性竞争。”
陈敏:“我也有所听闻,但我都还从没去过马站碗窑村呢。”
一小时後,他们抵达了碗窑村。
村口有一棵参天古槐,老槐最低的枝桠上还挂着半截碎陶铃,风过时,音色沉如古井。
孙祥明在树前站定,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後向何潆解释道:“这碎陶铃可是个古董,是明代时期的,挂在这里好几百年了。老人们都说,这铃铛是活的,是我们村的镇村之神。听我爷爷说,明朝正德年间,我们孙家祖先孙三喜为庆贺长子出生,取窑底最细腻的五色泥捏了一双铃铛,内里各藏一粒圆润的河砂。烧制那天,龙窑突遭雷火,一只铃铛当场炸裂,另一只却完好无损,音色沉如古井。”
“祖先将碎铃埋在窑口辟邪,完好的那只挂在门前的槐树下。後来有一年,连续好几夜,有人听见两处铃铛同时作响,碎铃的声响竟比完整的更清亮,于是祖先请来巫师占卜,巫师说这是铃铛在预警,这里恐怕将有一场灾祸,让全村人先暂时搬离这里。果然,在全村人搬离这里,搬到山头的当夜,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淹没了村落。除了极个别不信的人家,其他人都得以保全性命。祖先们再回到村里时,发现树上的陶铃已经不知去向,而埋在窑口的碎铃仍在,就把碎铃挂到了树上。”
“这麽神奇?这也太玄幻邪乎了吧。”陈敏瞠目。
孙祥明急道:“是真的,听我爷爷说,後来每次村里将有天灾发生,这铃神都会发出预警,我们碗窑村才得以生息不绝。”
何潆心里虽然感到很是不可思议,但她却也双手合十,朝着碎铃拜了拜,算是入乡随俗吧。
孙祥明看了何潆一眼,心里涌起暖意。
这时他馀光一瞥,忙背过身去,却已经来不及。
“孙小明,你这混小子,这麽多年也不回家,你对得起你叔吗?!”一个头发花白丶步履矫健丶声如洪钟的老人,快步走上前来,朝着孙祥明的背就是一巴掌。
“三爷爷,你手劲怎麽还这麽大!”孙祥明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嘟囔着。
被孙祥明唤作三爷爷的老人,看向何潆和陈敏,孙祥明忙介绍道:“三爷爷,这位是我工作的客栈的老板何小姐,这是我同事陈敏。这是我三爷爷。”
孙祥明顺道把何潆的来意也简单说了下。
三爷爷听了,眼睛一亮。
这几年市场环境不好,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碗窑村的土陶産品産值和收入也在逐渐下滑。他们也一直在不断寻找商机,也想转型,也想突破。
“那我先带你四处逛逛吧。”三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花。
何潆微笑着点头,“好啊,那麻烦三爷爷了。”
碗窑村的屋舍皆是陶土板垒的,经年的烟火气把墙面熏出深浅不一的褐,远望如一只倒扣的旧陶瓮。
巷道窄处需侧身过,两壁密密麻麻嵌着历代试窑的残片,听三爷爷介绍,这里有嘉靖年间青釉开片的碗底,还有康熙时画了半只踏雪鹿的罐肩,更多的是无名无姓的素坯。
何潆拿着手机,拍了很多照片,还拍了那从裂痕里钻出的几茎倔强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