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云雀
雪不再下。
利亚姆瘫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吉他的琴弦,发出几声沉闷失真的嗡鸣。
卢克,一年前他从酒吧里费力捞来的主唱,才华横溢的同时也放浪形骸。
他揽过他的肩膀,声音在耳边擦过:“要我说,兄弟,她根本不懂摇滚。摇滚是什麽?是燃烧!是把自己砸碎了,在舞台上烧给所有人看!她那种嚷嚷着规矩的小妞,懂什麽?”
他灌了一口威士忌,把瓶子塞到利亚姆手里,琥珀色的液体晃荡着,手指上涂满拙劣的嫩粉色指甲油,是他的小女友趴在枕头上嬉笑着涂上的。
鼓手马克不满地擡头:“得了吧卢克,少说两句。利亚姆,你刚才说话太冲了。”
“你明明知道,克洛伊只是担心你。”
卢克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很沉,像一道烙铁紧紧压在他身上。利亚姆需要那口酒,需要它烧灼喉咙,压下那阵不断上涌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酸楚。
马克是对的,他想。
克洛伊最後看他的那一眼,刺穿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
利亚姆点了点头,喉结艰难地滚动,发出的声音带着苦涩:“没错。她根本,什麽都不懂。”
这句话与其说是自我安慰,倒不如说是一句诅咒,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呕吐感。
克洛伊只是不懂那些失真的riff和复杂的和弦进行。
可她懂他。
马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莫西干短发,听见利亚姆这句话,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的憋闷堵在胸口。
他和利亚姆是初中同学,因为爱玩同一款游戏而交好。认识克洛伊,则是在初一结束的那个漫长又无所事事的暑假。
他还记得,那个热浪滚滚的下午。他骑着自行车去找利亚姆打游戏,快到门口时,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正和利亚姆并排坐在门廊的台阶上。
女孩顶着一头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红棕色头发,扎着有点松散的低马尾,正毫不客气地啃食一根奶油雪糕,两条腿晃啊晃的。利亚姆罕见的没有阴郁着脸,虽然还是寡言少语的样子,但他侧着头听那女孩叽叽喳喳说学校里的趣事时,嘴角是松动的。
“嘿,马克。”利亚姆看到他,擡手打了个招呼。
红棕发女孩闻声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过来,像一种充满野性的小动物:“你就是马克?利亚姆说打游戏最菜的就是你!”语气里没有一点生疏,仿佛早就认识他一样。
那个暑假,他们仨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在街上闲晃,去河边打水漂,凑钱买零食,克洛伊很快就用她那有点莽撞又无比真诚的热情,把他这个“利亚姆的朋友”身份,无缝衔接地升级成了“我们俩的朋友”。
利亚姆的童年常因为他过于阴柔的脸蛋和父母离婚吵到全社区人都知道的闹剧而被嘲笑。
“怪胎!”
“没爹的小娘炮!”
刺耳的口哨声和石子一起砸来。他缩在墙角,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身後冰冷的铁丝网。
其实他早已习惯。
然後,那个红棕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像一道劈开阴霾的闪电。
克洛伊张开双臂,死死挡在他面前,对着那群比她高大得多的男孩们大喊:“滚开!”她其实也在发抖,利亚姆能感觉到。但她的背影如此坚定。
忽然之间,地上的碎石丶落叶猛地悬浮起来,围绕着她剧烈旋转,形成一个充满威胁的小型风暴,吓跑了所有欺凌者。
尘埃落定。他想道谢,却看到她转过身,眼里的愤怒褪去,盛满了慌乱和歉意。
“对不起,利亚姆,”她喘着气,小声地说,仿佛做错了事,“刚才,我没控制住。”
克洛伊有些害怕地低声说:“没吓到你吧?”
利亚姆觉得这人真是够傻的,分明像个骑士一样挡在他面前,却担心因为一点与常人相比的不同会给他带来恐惧。
当他第一次笨拙地抱起那把二手电吉他,接上音箱,弹出第一个有些走调的和弦时,她对那些噪音一无所知,却无比笃定地夸赞说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