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公社武斗队在双水村抓捕村里需要劳改的刺头和坏分子,直到中午才押着人离开。
整个村里老少爷们都跑出来看热闹,被抓捕人员家属的哭闹,武斗人员的蛮横,和村民社员的议论纷纷,反正这阵仗,震撼了大家的心。
村干部们站在土崖上瞅着,直到公社那些人钻进川道的拐弯处,田福堂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回吧,开会。”
中午的日头毒得很,把双水村村委会院子里的黄土晒得滚烫。几只鸡蔫头耷脑地躲在墙根阴影下刨食,不时出几声无精打采的咯咯声。
村办公室是孔老窑洞,炕上铺着层薄麦秸,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报表和账本。
双水村支部书记田福堂先上了炕,盘腿坐定,烟锅子在炕沿上磕得邦邦响。
支部副书记兼村长金俊山挨着炕沿坐了条长凳,支部委员,生产队大队长金俊武往门墩上一蹲,
支部委员,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主任孙玉亭搓着手在挨坐在炕沿边上,脸上还带着上午被武斗队吓破胆的余悸。
村妇女主任张桂兰和村会计田海民则挤在炕梢的小板凳上,谁都没先吭声。
气氛比外头的日头还闷人。田福堂坐在上,黑着脸,手里的烟锅子吧嗒吧嗒地响,烟雾缭绕,熏得他眯缝着眼。
“先说公社的基建会战。”田福堂终于磕了磕烟锅,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家都看到了,公社是动真格的,公社,各村各大队,那些刺头,坏不分子,成份不好的,统统被拉去劳改。
公社也下的死命令,各大队都要配合出人出力,每村的一半劳力,要上会战工地。
去的人,村里记满工分,但得自带口粮铺盖,四个人配一个劳改犯进行基建。这差事,谁来牵头?”
田福堂说完后,气氛有些压抑。窑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麻雀叫,村干部们都低下头不语,这不是一个好差事,村民肯定不想去的。
尽管是满工分,但劳动强度太大,有时还有危险。时常听闻,那里修水库死了人,那次基建会战出事故伤了残了的。那个干部领了这差事,就得指派村民,真是费力不讨好。
在田福堂的注视下,金俊山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惯常的圆滑:“福堂,这事吧,我怕倒腾不开。咱队里那几头牲口,从昨个儿起就不好好吃料,蔫了吧唧的。我得赶紧去石圪节请兽医来看看,这可耽误不得。这会战的事……唉,心有余力不足啊。”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仿佛那几头牲口比天还大。
田福堂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目光转向金俊武。
金俊武迎着他的目光,硬邦邦地说:“我这更离不得身,地里一摊子活计都得安排,每天的工分、派活,都得我盯着。
抽走一半壮劳力,留下的婆姨老汉娃娃,就要顶上去?哎,我是去不了。”他的话干脆利落,直接把路堵死。
妇女主任张桂兰赶忙接话,声音细细的:“俺……俺就管管婆姨们生娃娃、闹矛盾的事,这派劳力出工的事,俺可插不上手。”
会计田海民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用绳子绑腿的破眼镜,附和道:“就是,就是,账目还一堆没理清哩,公社催得紧。”
一圈推下来,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直缩着脖子的孙玉亭身上。
孙玉亭正神游天外,想着早上被带走的那些人,心里怦怦跳,忽然觉得窑里安静得出奇,一抬头,正好对上田福堂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他吓得一激灵,差点从炕沿上滑下去。
“玉亭,”田福堂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孙玉亭心上,“你看,俊山管牲口,俊武管生产,海民管账,桂兰管妇女。就你这校管会主任,学校眼下又放农假,没啥要紧事。这回带队去会战的事,你来挑个头,咋样?”
孙玉亭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他想推辞,可找不出像样的理由。看着田福堂那眼神,他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支吾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额,额怕弄不好,给咱村丢人……”
“有啥弄不好的?”田福堂不容他退缩,“按规矩办就行。回去按户头造个册,壮劳力都写上,抓阄!抓到谁是谁,公平公道,谁也没屁放!
到了工地,听指挥部安排,看好咱村的人,别惹乱子就行。
你呢,在会战工地上,能跟公社干部打交道,也顺便能在指挥部混口干部灶,不比你在家吃糊糊强?”
听到“干部灶”三个字,孙玉亭混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对啊,去了工地,大小是个带队干部,能跟指挥部的人打交道,能吃上白馍馍甚至有点油腥的饭食……他那点虚荣心和馋虫被勾了起来,腰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
“经验都是练出来的。”田福堂把烟锅往炕桌上一放,“玉亭,就你了。抽人这事,我们也帮忙盯着,抓阄!谁摊上算谁的,公平。有谁不服,村里民队小队也不是吃干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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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行吧。”孙玉亭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用力点了点头,“为了咱双水村,额就去!保证完成任务!”他甚至还挥了一下瘦削的胳膊,试图显得更有气势些,可惜效果寥寥。
他仿佛已经瞧见了在工地上喊口号的自己,威风八面,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田福堂满意地“嗯”了一声,不再看他,仿佛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