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禅房内,刚醒的知心和知凡揉着眼一脸茫然:“怎么回事?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
禅房中,将无执昨夜话语想了一夜的谢泽卿猛地睁眼。不远处那张暖玉床,早已空了。
大雄宝殿内。
香炉里,三炷清香,烟气袅袅,直上云霄。
无执着朱砂色锦斓袈裟,盘膝坐在巨大佛陀金身下。身前矮几上摆着收起多年的师父所传紫檀木鱼,以及那本已经翻得起了毛边的《金刚经》。
殿门大开,冷冽晨风裹挟未尽寒意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
无明、无纳,以及知心、知省、知尘等寺庙里的一众小沙弥,皆已闻声而至,整齐地跪坐在他对面。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安与困惑。
谢泽卿负手立于殿外,身形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看着殿内那道身影。
无执缓缓睁开眼。
琉璃眸子在晨光熹微中,清澈得不似凡人,他看着跪在前方的无明。
“无明。”
“弟子在。”
无明双手合十,恭敬应答。他性子最是沉稳,可此刻,声音里也带上了些颤抖。
无执伸出手,轻轻地将身前的紫檀木鱼与经书,向前推去。
“今日起,这间寺庙的主持之位,便由你接任。”
一言,惊起千层浪。
“师父!”
知心和知省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无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总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十分稳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主持!这、这万万不可!弟子愚钝,难堪大任!”
无执摇了摇头,“寺中大小事务,你处理得一向很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如今我已破戒,再无法继续担任主持一职……”连和尚恐也难做了。
无明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无执目光缓缓扫过底下张张稚嫩惶恐的脸,“我打算还俗下山。”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唯有香炉里的烟固执地一缕缕飘散
“师父……不要我们了吗?”知尘眼圈瞬间红了,泪珠啪嗒落下,声音带浓重哭腔。他一哭如点燃引线,其他小沙弥也跟着抽噎起来,压抑哭声在大殿内弥漫。
无执看着他们,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的波澜一闪而过。
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平静道:“缘法已尽。”
“那师父以后……”知尘哭得抽抽噎噎,仰着一张挂满泪痕的小脸,满眼都是不舍,“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他顿了顿,又问道:“还有,谢大哥……也会来吗?”
殿外,当谢泽卿听见小沙弥还牵挂自己的那一刻,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之,他清了清嗓子,凝实身形后迈步走进。走到小沙弥面前,居高临下扫他们一眼:“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
谢泽卿别扭地别开脸,目光不敢去看身前那道朱红的身影,倒是对着那群小萝卜头,冷哼一声。
“朕得空,自会……前来巡查!”
知尘眨巴着泪眼,看着谢泽卿,小声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君无戏言!”
无执始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缓缓起身,繁复华美的锦斓袈裟自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僧袍。他将象征主持身份的袈裟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紫檀木鱼旁。
做完这一切,便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为单薄僧袍镀上浅淡金边。背影一如往昔清瘦挺拔,却又似卸下千斤重担,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洒脱轻松。谢泽卿看着那道身影,眼底的火焰,再次疯狂燃烧起来。他再也顾不上那群小沙弥,转身便追了出去。
无执回到禅房,径直走到几乎没怎么用到过的衣柜前站定。
“后悔了?”谢泽卿跟了上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执拉开了柜门。柜子一侧挂几件浆洗发白的灰色僧袍,另一侧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未穿过的俗家衣物:青灰色长裤,纯白色棉麻衬衫……。
无执将那身上的僧袍脱下,动作很慢,看上去像是近乎于告别的仪式。
禅房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缕晨光穿透窗户落在他身上,肌理线条流畅而漂亮,白皙的皮肤在微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