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改用左手,几年后等趾骨长好,行走也不会有大碍。”宋雁归拳抵掌心,目光灼然坚定:“重要的是他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众人闻之精神一振,胸中块垒渐消,恍觉自己还没孩子想得透彻,一时感到微微汗颜。
她笑,日光倒映在眼眸。眼下这结果已比她来的路上预想的好太多。手臂折了不要紧,只要心气没折,断处亦可逢生。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张三丰认真看向眼前这个看年纪不过十岁的孩子,捋着长须,眼底流露出浓浓的赞赏:
虽无武功在身,但心性坚韧,悟性之高,实乃他生平罕见。
她与岱岩有一段缘分,与武当亦有一段缘分。
“好孩子,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我姓宋,我叫宋雁归。”
“雁归,你可有师承,可有去处?若还没有,可愿留在我武当?”
“师父!”宋远桥闻言一惊:“可我武当……从没收过女徒。”
张三丰笑呵呵地摇头:“远桥,你急什么。”他看向宋雁归,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我有师承,但不在此间,我是无净山弟子。”宋雁归笑道:“只我师门并没什么讲究,师父也从不拘我做什么学什么,只要开心平安,不伤天道人和就好。”
“张真人的意思也并非要我拜入武当门下,这邀请于我如今全无坏处,雁归自然无有不应。”
她拱手作揖,笑着朝老人眨了眨眼,又冲明白自己会错了意此刻略显尴尬的宋远桥做了个鬼脸。
“好。”张三丰微微点头,眼底带笑。
宋远桥见状无奈一笑,不再多言语。几人转而说起下山营救俞岱岩途中遇到龙门镖局一行,还有向俞岱岩下手的人似与少林有关云云。
“出去说吧,别打扰岱岩休息。”张三丰一拂衣袖,转头和宋雁归商量道:“雁归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看武当山一处绝境可好?”他朝她眨了眨眼,露出一点慈祥外表下的天性顽皮。
“好。”她应得爽快,跟在张三丰身后,一路穿花拂叶。
张三丰的脚步渐快,步伐持重又轻盈,暗合八卦,几出重影,她下意识学起他脚下步法,闻萧萧叶落,观黄昏暮雨,心中久违地感到冲和平静。
她看到另一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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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倚天》中的武当,真是师门桃花源,却也难逃诸般命运搓磨。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武当。(木道人:你最好不是在点我。)
原文有一段,当时第一次读到真的很震撼。张三丰重情通达的人物形象一下子就亲切可感,摘录如下:
宋远桥和俞莲舟平素见师父无论遇到甚么疑难惊险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双手竟然微微颤,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实是非同小可。
过不多时,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哥还能救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不死?”
金庸不愧为武侠大师。
第5o章悟道且西行
山中不知日月。
俞岱岩醒了。
他尚来不及因右臂残废和不良于行而消沉,就被师父张三丰推着轮椅带到了山中绝境。
说是绝境,其实是悬崖高耸,飞瀑直下的一处断壁下。包括他在内的武当七侠,都曾跟随师父张三丰出入过此地修行。
此刻,流水击石,崖下飞石处一个青衫小人正盘腿打坐。
“师父,这是?”他不由纳罕,不明白师父为何带他来此,也不明白为什么宋雁归会在这里。
她一袭青衫,随意束在脑后,闭着眼。流水淙淙过,有叶萧萧下,春日里的山花袭染她梢,还有山雀栖息在她肩头,林中小兽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将自己盘在她膝上,舔舐着自己的毛。
张三丰从来相信这世间所谓武学奇才,机缘、努力与天赋缺一不可,可他见了宋雁归方知,原来这世间也存在真正得天道厚爱的孩子。
——她只看了一眼,便在他施展的太极步法里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道。
短短七日,就形成了自己的道意。
然而宇宙无穷,盈虚有数,张三丰在窥得的一线天机里看到了她行至今日的艰难多舛。
正所谓,破而后立。
这种韧劲,也是他对岱岩的期望。而他的弟子从不叫他失望。
“她如今这是有内力,还是没有?”俞岱岩困惑地看向这满身是谜的孩子,竟一时看不清她眼下的状态。
“万物并作,有无相生,反者,道之动。”张三丰悠悠长叹:“岱岩,这孩子是个奇迹。”
她已在武当完成了她的修行,他预感到她就要离开了。
宋雁归在一片“无”的境地里遨游,眼前如走马灯显现出残缺的碎片一角——她拾取了自己坠海前的一小段记忆。
赵老头曾告诉她,病骨沉疴的唯一解法是在二十之前领悟武道极致,或可在探求过程中借助天道的力量修复病骨。
她失败了,但又没完全失败。
——这就是她坠海的原因。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天道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单看她是否能把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