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面中隐隐青,病骨支离,低低咳嗽时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掩唇的帕子上落了血,叫她看了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
杨无邪命人去叫树大夫来替他诊治,他却说不急,等送了她离开再叫不迟。
“苏兄,你的身体实在太差。”她忍不住皱眉道。
杨无邪:“……”这位朋友,说的要不要这么直接。
“是。”苏梦枕却笑,她说的是事实:
“但我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他就还能做很多事。
他语气轻松,不希望对方将注意力放在他的病上,浑然不在意地调侃道:“你的身体倒是看起来比初见时好了许多。”
“那是我来汴京城的路上为了甩开六分半堂的人,故意服毒。”她顿了顿,重点强调道:“毒性不强,只是起一个伪装的效果。”
杨无邪在边上听得颇无语,心道:好好好,就你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嘲笑谁。
天色渐暗,她的确该回去了。她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什么,忽而微微笑道:
“下次来见苏兄的时候,我带一个人一起来见你,我见过的人之中,他的医术最最好。”她强调道:“比那位树大夫还好。”
“好。”苏梦枕知她好意,虽不觉得世上会有人的医术在树大夫之上,不忍拂她面子,便只应承。
“你别出来送了。”她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有杨兄送我就行了。”
“宋某交你这个朋友。”她在他依旧坚持起身的动作里有些生起气来,语调倏然拔高,惹他微微一顿,她叹气,认真一字一句道:
“但我希望是活着的朋友,活着的苏梦枕。”
谁能拒绝这样赤忱真挚的一番话呢?
这话一出,苏梦枕也只好无奈叹气,在杨无邪和宋雁归满意的目光里坐了回去。“无愧,你去叫树大夫来吧。”他妥协道:“无邪,替我送送她。”
宋雁归笑。然后听到苏梦枕在她身后道:
“雁归。”
“嗯?”她疑惑回头。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他温和地笑,在她“嗯”声点头后,苏梦枕没再说别的,只是微微点头,道:“保重。”
“你也是。”她笑,负手轻快地离开了金风细雨楼。天色渐晚,她却觉得很快活。
来汴京之后,除了和王怜花重逢那天之外,属今天最叫她快活。
汴京还有苏梦枕这样的人,真好。
“杨兄,就送到这里吧。告辞啦。”她摆摆手就要溜。
“宋姑娘留步。”
“嗯哼!杨兄这回不看天上的好东西知道直视我了?”她戏谑地笑着眨眼。
“咳咳,”杨无邪明智地没有回答她的调侃,只道:“公子没回答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
“哪个?”她挠头。
杨无邪:“……”他可以现在转身就走吗?
见杨无邪真无语作势要走,宋雁归赶紧补救:“哎杨兄别这么小气啊杨兄,我想起来是什么问题了,您说,您说我洗耳恭听。”
他有气无力地叹气,这么擅长“折磨”人的性格……还好她不是他女儿,当然他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否则一定操碎了心。
他正了正神色,道:“老楼主当年之所以没有公开否认梁师成自称是苏家后人的身份,是因为那时他已病重,金风细雨楼风雨飘摇,公子当时年幼又身罹重疾……”
“是我冒昧了。”宋雁归轻声道,制止了他说下去。他已不必再说,她已明白,那不过是苏遮幕一点拳拳慈父心肠:“麻烦替我向苏兄致歉。”
杨无邪摇头,苏梦枕才不会因这事生她的气,不过:“公子的确有一句话要我转达。”
他郑重道:“以后但凡宋姑娘有需要,金风细雨楼必拼尽全力,死不相负。”
宋雁归闻言停下脚步,不免微微动容。
她轻笑,迎着月色,笑容湛然若辉,风轻拂面,月光洒在她身上,月华如练,她笑道:“替我转告苏兄,别老是轻易把‘死’字挂在嘴边。这是个坏习惯,得改。”
“走啦。”她摆摆手,这次是真的隐入山林。
“轻功真好。”杨无邪忍不住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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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办完事,心情愉悦地回到屋中时,某人竟端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碟……姑且称之为菜的东西。
他微微挑眉,难得她比他回来得早。他还以为她这次去金风细雨楼,怎么都要用了饭再回。
他刚要开口,正襟危坐的某人抬头一脸郑重道:“王怜花,我错了。”
“……”王怜花手中折扇微顿,脑海中一瞬间飘过无数种猜测,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她该不会……
他凤眸微眯,不动声色地笑:“错在何处?”
“我现在才知道,”她皱着眉一脸心虚:“大夫看到不配合治疗的病人,是真的会气到想杀人的。”她今天看到苏梦枕那样,忍不住动怒,更别说她以前……可不止一天这样,那是天天这样。
不得不说,王怜花的脾气真好啊……
她心有戚戚:“我以前实在是没少让你费心。”起身殷勤地倒了杯茶:“身无所长,唯有心诚,我问了邓苍生,他建议我做几道菜以向你赔罪。”
“来,给个面子尝尝。”她嘿嘿笑着将筷子递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