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
翟车出了宫门,程远扬便骑上马当先而行,一行人渐渐行到繁华之处。
前行的禁军护卫仪仗严整,龙旗飘扬,伞盖高张,威严气象吸引了衆多百姓驻足观看。送嫁的宫女内监们便向衆人撒铜钱,以求他们对新人的祝福。
齐瑛听着百姓欢呼雀跃的声音,蓦地想起正月十五她和程远扬在灯会上相遇的场景。
彼时,她正与渊柔嗔怪令仪的重色轻友,却在攒动的人群里,瞥见了那个抻长脖子丶专注望向某个摊位的程远扬。
齐瑛周身一紧,下意识想逃,渊柔却已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哥哥瞧什麽呢?”
程远扬猛地回神,目光掠过渊柔,落在齐瑛身上,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没什麽。”
空气骤然凝滞,三人相对无言。渊柔有心撮合,故意寻个由头走开,留下两人独处,场面却显得更尴尬了。
二人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几句干巴巴的寒暄,就再也没有开口。
他们行至路口处,彩绸扎就的射箭摊前挤满了人。齐瑛被摊主手中那把绘着并蒂莲的绢扇吸引,脚步不自觉地往人堆里挪了两寸。
忽听得弓弦嗡鸣,一支脱靶的箭撕破喧闹声浪,带着凌厉破空声向她所在的方向飞来。
程远扬的温热手掌钳住她手腕的刹那,青竹箭杆已擦着他的肩头掠过,钉入他们身後的槐树。他拽着她旋了半圈,才消解了躲避的力道。
齐瑛撞进他怀里,耳畔是他擂鼓般沉重的心跳声。金明池的血色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同样以身为盾,将她与刺客隔绝的身影,与此刻悄然重叠。
“姑娘对不住!弓弦突然断了。”摊主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连声赔着不是。
程远扬面沉如水,反手从树上拔出那支箭矢,指尖摩挲过锋锐的箭镞,目光冷冷地刺向摊主:“周围这麽多人,你的摊位没有遮挡,箭矢也没有磨钝。万一伤了人,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赔?”
摊主吓得跪在了地上,程远扬却坚持要唤巡城卫戍把他赶走。
旁边一个少年猛地冲出来,双目赤红:“我爹已经磕头赔罪了,你还想怎麽样!想讹钱是不是?”
程远扬转过头,眼中怒火喷薄而出:“我身手好,躲过了。换个人,此刻已是一具尸体,到时候你们连哭的资格都没有。让你们滚,是救你们的命!懂吗?”
少年还要争辩,老摊主已死死拽住儿子,惊恐地打量着程远扬的服色,涕泪横流:“阿旺,住口!多谢老爷饶了我们的贱命,我们这就走。”
围观的人群见老者白发苍苍,瑟瑟发抖,同情心瞬间压倒了理智,指责声浪如潮水般涌向程远扬:“太霸道了!”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程家的人,果然还是这般跋扈。”
“就是,仗着有点功劳就目中无人了。”
窃窃私语汇成利箭,刺进了程远扬的耳中。
“程家的人”。这几个字如同魔咒,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屈辱与愤怒。妹妹的努力,自己的功勋,在世人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竟毫无用处。
他迎着那些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颓然地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拉着齐瑛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漩涡,忽听身侧响起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
“等一下。”齐瑛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过摊主父子,“加道屏障,或是把箭头换成蜡制,我们才作罢。”
阿旺梗着脖子,不甘地喊道:“说得轻巧!等我们弄好回来,人都散了,耽误的生意,你们赔吗?”
齐瑛迎上他挑衅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赚钱要紧,还是人命要紧?”
她缓缓环视那些义愤填膺的看客:“你们觉得我们据理力争是在欺负人,万一你们之中谁受伤了,谁才是最弱小的?是伤者,还是他们父子?为了赚这点钱,赔上更多医药费,对他们父子又真的值当吗?”
阿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他望着同样哑口无言的围观衆人,狠狠一跺脚,搀起瘫软的父亲,灰溜溜地收拾东西离去。
衆人见无戏可看,也悻悻散开了。
程远扬望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丶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齐瑛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没心眼的刁蛮公主,他没想到这番有理有据的话竟能出自她的口中。
齐瑛亦回望着他,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张清俊的脸庞早就在柳州炙热的日头底下晒成古铜色,粗糙的皮肤透着一股英武之气,不复当年膏粱子弟的形状。
“谢谢你。”两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