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询的嘴角扯出一抹悲凉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人证已摆到他眼前,他仍是不信,莫非是在疑心我们栽赃陷害?”
令仪神色淡漠,眼底却掠过一丝精光:“我离去时,瞥见他将一物匆匆藏于奏折之下,分明是御林军在鸿宾楼搜获的账本。以後证据会越来越多,他信不信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这次笑到最後的仍会是我们。”
前世记忆骤然在令仪脑中闪现:纵然齐烜百般宠爱齐谌,最终那至高之位,仍是落在了齐询肩上。
算算时候,正是两个月後,齐烜骤然病危,气息奄奄,苏湄一面急召齐谌入宫,一面封锁消息。若非李成拼死传讯,齐询连齐烜最後一面都见不到。
宫门深锁,皇後命人拦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拦住了齐询的去路。是李成,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奴,不顾一切冲入内殿嘶声禀报,齐询才得以冲破阻碍,扑至龙榻前。
齐烜浑浊的目光在触及齐询面容的刹那,竟奇异地亮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用尽最後气力,手指死死攥住齐询的手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朕传位于三子齐询!”
然後,他便命李成急召通政司的官员进殿拟定传位诏书,可是没等加盖玉玺,齐烜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气。
齐谌僵立一旁,脸色惨白如纸,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母子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等来了仇敌即位的消息。
齐烜驾崩後,苏湄和齐谌话里话外暗示齐询矫诏,可是齐询有程家的支持,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人,一步步踏上那金光璀璨的御座,接受万民朝拜。
前世的那个时候,令仪便觉得奇怪,虽然日复一日繁冗的政务消耗了齐烜的精气,但从健康状况来看,他不可能猝然油尽灯枯。
而且後来齐询暗中调查齐烜驾崩的原因时,照料齐烜的张太医暴毙,李成也不知所踪,线索从此中断,很难让人不多想。
齐询即位後,不得不尊苏湄为太後丶前世的渊柔为皇後,几次渊柔为齐询不情不愿的委屈样子不满,话题都会拐到死去的“阮氏女”身上,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苏湄对他们之间的争端甚是满意,直言齐询就是害死齐烜的罪魁祸首,他调查齐烜的死因,也不过是为了找个替罪羊,洗脱自己的嫌疑罢了。
当时她与齐询正闹得难看,尽管程家付出良多,她也不禁将信将疑,与齐询的言语间便多有试探。
直到苏湄薨逝,她独立处理宫务时,开始学习苏湄的为人处世,才感受到她表面上的和善其实是另有所图,她所说的话也未必都是真的。可是夫妻关系已然因为他们的互相猜忌受到了重创,他们也没有弥补裂缝的打算,後来才会着了齐谌的道儿。
幸好这辈子,他们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齐询听她讲述前世的回忆,眉头紧紧皱起,又慢慢舒展开来,声音缓慢却坚定:“不要再把那些陈年往事压在心里了。”
他无意识地拨弄着热敷的药包,语气无端让她觉得安心:“这辈子我们趟过刀山火海,早把人心都照透了。从今往後,任它什麽离间计,我信的,唯你一人。”
药气在纱帐间浮沉,她将手覆在他青筋微凸的手背上,擡眼淡淡一笑:“我也是。”
玉衡忽上前禀道:“水已经烧好了,姑娘在这里洗,还是到偏殿洗?”
令仪瞥了齐询一眼,红晕飞了满脸:“去偏殿吧,这里不方便。”
齐询挑眉调笑道:“羞什麽?正殿有熏笼,在这里洗暖和些。”然後转向玉衡:“在殿里摆一架屏风,让他们没事不许进殿打扰。”
玉衡依言照做,令仪走到屏风後,脱下衣裳,坐在了盛满热水的木桶中。
初时,她还怕齐询进来,後来见他悄无声息,也就放下心,反而用话撩拨他:“你在想什麽,是不是很想跟我共浴?”
齐询看着屏风上她窈窕的身影,初时还状似无意地移开眼,後来心痒难耐,干脆威胁她:“你若喜欢,我这就来。”
“来日方长,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令仪轻笑一声,枕在木桶边缘,仿佛浑身疲惫都随着水流走了。她用皂角洗去身上污秽的气味,在花瓣的芳香中阖上了眼睛。
她的灵魂飘在了半空,隔着袅袅升起的热气,仿佛见到了一个奔跑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慢慢黯淡下来。
浣柔假孕的计划已经败露,她会想什麽办法脱身呢?她跑去紫微宫,苏湄又会给她出什麽主意?齐烜得知後,再也没有动过浣柔送来的吃食,是预感到了什麽?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她猛地睁开眼,惊慌失措地喊道:“你觉得废皇後会不会让浣柔毒死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