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这日夜半,燕恒一身戎服,揣着幅图卷,走进营帐,就着昏黄烛火,抻开看了一眼。
长臂一挥,图卷摔进床下缝隙,滚了两圈,露出画中人的一点白色衣角。
这段时日,汉中的齐兵被打跑後,西南大军在宁城屯兵休整,计划几日後攻打函关,他作为前厢军副将受赵芝信任,负责带领部队冲锋,并看护重中之重的随行辎重。
身为主帅的陈乾景也不知犯了什麽病,四处张贴他的画像寻人,说是寻找陈家亲眷陈子固……蜀中守军和汉中大军现在每营人手一份陈子固画像,这不,今日又给各营将领发了一份元帅亲绘版。
他现今虽称不上健壮,却也不似旧时瘦弱,皮肤还是白,但故意用泥灰涂了脸丶脖子丶手臂,泥鳅似的,与军中兵士一般无二。幸好那画上的人还是一副羸弱不堪丶病骨支离的模样,并无同袍认出来是他。
想到这儿,燕恒理了理身上衣甲,取下背上长弓,坐到床沿,取布擦弓。
边擦边想:之前一直逃避不去想,他对陈乾景到底是什麽感情?
好友?可已经断交了……单方面的。跟着赵芝这些天,方才得知让百姓入蜀是陈乾景拿的主意,原来,他并不似先前所想那样可恶。
经历国破家亡丶战友牺牲,手上沾了这许多鲜血,终能设身处地明白陈乾景当年的难处。活着,多麽不易,心软,不过是尚未经历世事的无用怜悯。或许……
正自思忖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报!桓将军!不好了!齐蛮子来偷袭了!”
“什麽!速速随我前去御敌!”
燕恒迅速起身,披上衣甲,抄起银枪出了帐。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齐人仅派出小股部队来偷烧驻军的粮草,因为本就部署得力,发现及时,这些苍蝇很快便被燕恒等人尽数斩杀。
粮草垛前,燕恒双手握_枪_刺进最後一个倒在地上丶胸膛剧烈起伏的齐人心口,鲜红的血液瞬间随枪尖滋出,溅红长缨。
他静静擦去手上丶脸上的血迹,拖着枪往回走。
夜色已暗得不能再暗,军营一里之内人景模糊,仅营中几个火把照亮暗暗行路。灰暗之中,一个黑衣刺客背负利刃,隐去踪迹,悄无声息接近眼前的将领。
今夜,黑衣刺客得了大王妃指令,要配合烧粮草的军队,为二王子报仇。
与此同时,西南军帅帐内。
“帅府,引水灌城一事,对函关百姓着实不利!还望将军三思!此番关中之战,末将麾下有一副将桓固神勇无比丶屡出奇谋,末将认为,函关一战,若是让他带领先锋军攻城,或可破了函关坚阵!”听闻衆将领商议要用截流北部长河,引水灌城的办法攻打函关,正在议事的前厢军将领赵芝急红了眼,高声反对。
“赵将军,你是儒将!你讲道义!哪里懂什麽用兵之道!若不引北水灌城,函关三面都是山,城墙如此之厚,我们咋个打!你说咋个打!”沙桌对面,一魁梧将领猛怒拍桌子,吼道。
“老李说的没错!赵将军!函关处在河口,地势低平,唯有截流引水,我们方有一战之力啊。行军打仗,切忌妇人之仁!帅府,请您速速定夺,再拖下去,恐怕齐人的援兵就要来了!到时若攻不下函关,我军恐无足够粮草支撑下去。”赵芝身旁的高痩将领见二人争执不下,转而求助倚在主位上的主帅。
主帅陈乾景正斜靠在虎革将军椅上,闭目养神,闻言微擡眼皮,道:
“引水一计,确可解燃眉之急,只是赵将军所说不错,若到时北河决堤,函关被淹,其後万里关中平原恐亦受其扰,到时,即便拿下了函关,我等亦成千古罪人。”
“陈乾景!你说得倒好听!那你说咋办!等齐人东边的援兵来了我们都得收拾收拾滚回蜀中!还打个屁!”魁梧将领双手撑着沙桌,侧目低吼。
“老李,老李!怎麽跟帅府说话呢!”高痩将领赶紧打圆场。
“李将军,不若你来当这主帅?”语气不善。
想到眼前之人的杀人传闻和狠辣手段,魁梧将军瞬间卸了气焰,耷拉着脑袋:“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担心失了战机,我西南大军再难北上!到时要是东边两个朝廷再打过来!蜀州丶黔州危矣啊帅府!”
陈乾景冷哼一声,神色恢复如常,道:“李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赵将军,那便先让你说的这个桓固试试看,就三日,若是不成,便引水灌城!赵芝!本帅把忠勇军的先锋营也借给你,若是败了,自来领军法!”
“末将遵命!”
计策既定,衆将散去,陈乾景揉了揉干涩的眼皮,躺在床上,干瘦的人影浮现眼前,决绝地望过来。
子固。。。。。。子固,你到底在哪?还活着吗?
纷繁的思绪搅扰着他的心肺,一月来,每夜皆是如此痛苦,却不得不强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