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壳
就在那日,他救了燕慎。
说来真是巧中之巧,那年他还是个七岁稚童,因母後母族桓氏等一干宗族势力在朝中如日中天,大皇子又新封太子,故而成了宫中最最得宠的小皇子。小皇子春日里过生辰,哭闹着要去青溪畔放风筝,皇帝便亲自下令筹备了一场踏春宴。
碧日莺啼,飞阁流朱,孩童相戏,本是一场喜闹春宴,谁知欢声笑语中竟暗藏阴谋。
觥筹宴饮皆毕,九皇子燕恒牵着翠鸾风筝在青溪畔奔跑得十分欢快,风筝却突然断线,燕恒驻足回首正要看个究竟,冷不防被人从身後一推,失足掉落水中。
卫国公独子陈乾景见状,立刻不顾自身安危跳下青溪,时值暮春,青溪水深湍急,白浪逼着重重水波紧拍石堤,燕恒不会水,只能凭靠本能奋力扑腾,却被浪涛裹挟至江心,呛了好几口水,口鼻中尽是刺骨寒波,眼看就要消失不见,陈乾景奋力游到燕恒身边,当机立断迎上波涛,将腰间系带的另一头绑在燕恒身上,这才将他救回。
皇帝得知後大怒,当即下令彻查此事,搜查的宫人们竟在五皇子燕慎袖中找到一缕风筝引线,与燕恒所放翠鸟风筝断线处全然吻合。
燕恒落水染上寒疾发烧昏迷,燕慎被带回宫内宗人府等候发落,他不肯认罪,一直喊冤。
燕恒醒後得知此事,当即托宫人将自己带到燕慎宫中。
“不是五哥,红玉你看,五哥当日所穿衣物上并未沾染溪边尘泥。”逼仄耳房中,燕恒手中捏着一件发馊的皇子常服,对身侧人说道。
燕慎之母丽才人系宫中杂役出身,于皇帝醉後偶然受幸,怀上燕慎,并不得宠,只能借居妃子偏殿,燕慎则随她住在殿侧耳房。
“可五皇子袖中断线又该如何解释?”红玉接过常服,捏着鼻子嗡声道。
“红玉,若你要害一个人,会将害人的证据藏在身上吗?我若是五哥,定会在得手後将风筝断线一同扔进河里,毁尸灭迹。”
燕恒带着红玉找到桓皇後,将自己的主张一一陈述,说了许多,本还未痊愈的嗓子愈发沙哑。桓皇後听完,神情愈发严肃。
第二日,燕慎无罪获释,真正的罪魁——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小太监作为凶手被抓,却很快在牢中咬舌自尽。桓皇後屡次调查无果,最後只得罢休,匆匆结案。
“所以五皇兄是为此才举荐我做刑部左侍郎?”燕恒颇为惊奇。
“没错。我想,应是没有比九弟更好的人选了。”燕慎颔首:“况且此举能将九弟自困局中解救出来,何乐而不为?这麽多年,五兄一直记着你的恩情。”
这般言语,若是昨日的燕恒,或许会信。可惜,如今站在燕慎面前的,是已被太子骗过一次的燕恒。
“我不信。”燕恒斩钉截铁。
闻言,燕慎左眉微微上挑。
“五皇兄大可不必说这等冠冕堂皇之语。当日,我非是为着五兄才找母後陈冤;今日,我亦非为了五兄来此。我所求,不过真相二字;我所为,不过公理一途。是以五皇兄无需白费这许多功夫,拉我入夥。”
“没丶用。”
清晰吐出这两个字,燕恒淡淡瞟了燕慎一眼。
“好,好,好一个真相,好一个天理,九弟果然还是这般正气凛然,这六年,竟是没让你有分毫改变。”燕慎走上前来,捏紧袖口,语气暗含艳羡:“如此这般,倒是让我有几分相信,你和太子并非一夥了,呵呵。”
“五哥,道理我都说尽了,你若不愿说,我自找别的办法查真相。只是不知一切柳暗花明之前,父皇会如何发落五哥,五哥难道真甘愿蒙受冤屈?”
“真相几何,真重要吗?咱们父皇,何时重过真相?”
燕慎走到燕恒身後的书案前,屈身坐下,喝了口茶。茶在回房前就已备下,已凉了大半。
“六年前,卫国公一案事发时,我便已摸清父皇脾性。是以六年来汲汲营营,皆顺父皇心意做事,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九弟,你所料不错,张远道私贩白茶一事确是我授意。”顿了顿,道:“不过,官员遇害一事,的确与我不相干。可惜现下,皆已百口莫辩,二十万两啊!你可知,我为何要贪这麽多银两?”凉茶涩苦,啐了口,索性将茶盏推至案前。
燕恒道:“因为寒族无所依仗,需要这麽多银两周转?”
“此为其一,其中部分银两确系用作此途。可也用不着二十万两。”
“九弟,你不会真以为,我做这些事,父皇毫不知情?”燕慎怪笑起来。
“国库银两日益空虚,百姓赋役已然极重,父皇不便再下令加征,若非有我在其中周旋,宫中哪还能像现在这般靡靡挥霍?”
燕恒只觉整颗心沉入谷底,透骨的凉。
燕慎站起身来,走至近前,抚上燕恒左肩,道:“此事太子亦知晓。他这是借你的手,在父皇面前打压我呢,呵呵,半真半假之事,倒比真相还可信几分。太子这一招,确实狠毒。哼!我倒要谢谢他,替我除了张远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所以,张远道既是燕慎的人,又是太子的人,且终归是太子的人。
燕恒已不想再听下去,燕慎丶太子丶皇帝。。。。。。终归是同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