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儿臣遵旨。”捏了把冷汗,燕恒匆匆退下,竟觉後背中衣微有湿意。
“父皇,儿臣也想起来,吏部尚有官员任转之事待处置,请父皇准允儿臣告退。”见燕恒匆忙离去,青年紧跟着朝殿上人行礼离开,向殿外追去。
“都退下吧。丽妃,你过来。”丽妃闻言柔步上前,搀扶着皇帝,蹒跚隐入龙座後的雕漆屏风中。
当今天下,三分为朝,燕国在南,齐国在北,北戎则据极北极西之地,逐水草而徙。燕国传到当朝皇帝燕永这代,已是第八十载,因地处富庶南国,又控据中原,与齐国相互抗衡。燕永早年励精图治,如今年逾花甲,却是逐渐昏庸起来,不仅大肆打压旧贵族,扶持寒族,甚至纵容朝野上下官吏贪污,克扣军饷丶赈灾粮等物资,致使民生艰难,叛乱频生,王朝倾颓。
少年燕恒,则是这位大燕天子的嫡出幺子,排行第九。
虽惹得皇帝微怒,总算也应付了过去,燕恒现下终于松了口气,一边盘算着新接的差事,一边跟着身前的接引太监,沿脚下雪灰似的青玉宫道,快步朝重华宫的方向走去。
他已六年未见过皇帝,六年来,连年节家宴都不可参加,今日倒稀奇,皇帝竟亲自宣召,还派了份差事给他。
不过,能让他接手的,会有什麽好事?什麽官员刺杀案,怕不是催命的鬼阎罗。
蓦地,背後被轻轻一拍,吓了一跳,猛回首定睛一看,是殿上那青年。
“五皇兄,好巧。皇兄也回重华宫?”眼下是去重华宫的路,燕慎早早便封王开府,应从另一边往宫门方向走才是。
“正要回衙内,九弟行色匆匆,可是要去刑部报道?吏部丶刑部比邻,不如与我一道?”燕慎春风满面,似乎心情极佳,一双眼紧盯着他不放。
“多谢皇兄好意。臣弟还有些物件要拿,就不耽误皇兄出宫办事了。”燕恒婉言拒绝,心想:这位五皇兄方才在殿上可是对他大力举荐,还放言他精通查案之道,不知意欲何为。
苍天可鉴,自失宠以来,他整日寄身琴棋书画丶山水诗卷,哪里懂什麽查案?!
燕慎也不勉强,精悍的丹凤眼微微上翘,目不转睛,依旧热切寒暄:“今後我与九弟便算半个同袍了,若有什麽难处,九弟尽可告诉皇兄,皇兄替你摆平。”
明明是熨帖的话语,燕恒却有些不寒而栗,仿若蛇信缠身,绞得人吐息惟艰。
压下心中不适,道:“那便提前谢过皇兄了。皇兄,父皇命我今日便到刑部报道,天色不早,皇命在身,恐误了要事,恕臣弟告退。”
转身加快脚步,强迫自己忽视身後之人粘腻纠缠的目光。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燕慎眸光一转,全然不复方才的关切爱护,竟生出几分玩味怨毒的意味来。
回宫後,燕恒急忙奔到寝殿,脱下半湿中衣,挑了件不起眼的玄色锦袍,飞快换上。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无甚可带,他年少失宠,宫中物件屈指可数,幸亏是皇帝嫡出之子,又与太子一母同胞,宫人也不敢欺侮于他,得以做个闲散皇子,四处搜集些名家书画,聊寄闲情。
因着皇帝的厌恶,如今年近弱冠,还未像其他兄弟一般开府取妻,殿中仅一自小便侍奉于他的宫女,名唤红玉。
他曾委婉劝过红玉另觅良主,可红玉只红了眼眶,默默睇他,求他不要赶她。
“殿下,您是个极好的主子,红玉愿意一辈子跟着您。”红玉颤声道,仿佛下一瞬便要啼出泪来:“当年,若不是。。。。。。若不是为了救陈公子,您也不会。。。。。。”
“就此打住。罢了,往後我不会再劝你,你以後也莫要再提他。”听到那三个字,燕恒慌忙出声制止。
隔墙有耳,那三个字,乃皇家禁-忌,说不得,也思不得。
只是……真的,思不得吗?
想到那人,燕恒怅然叹气,一别数年,竟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了,每每忆及旧事,脑中仅隐约描画出一个模糊轮廓,一如今日所梦。
旧友旧友,今在何处?可好眠,可平安?
年少莽撞,冲撞龙颜,致现下前途黯淡,境遇凄然,可只要那人顺遂无虞,他无悔,亦无怨。
收起思绪,燕恒定了定心神,仰首望向窗外,日头偏西,半没在檐後,竟已近申时。
糟糕,耽搁太久,赶不上今日报道了。
暗叫一声不好,胡乱将案桌上的笔墨搜刮一通,塞入随身囊袋,接过红玉手中备好的木箱,两脚生风,疾步离开。
腰侧囊袋随他的动作叮咣作响,一块小巧陈旧的蟾状澄泥砚卧伏其中,颠簸不堪,砚底歪歪扭扭,赫然,是一个“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