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栗月的话音落下,
太宰治倏尔擡眸,一瞬不瞬看向了对方。
极其罕见的,那只裸露在绷带外的鸢色眼睛中,竟是少有的茫然与不确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认了什麽。
一直以为,他都将雾岛栗月视作某种与他相似的存在。
——他们都太过敏锐,乃至看透人心。
仿佛什麽寄居而生的浮游之物,游荡在人群之外,世界的边缘,不断攫取人类社会的血和养分。
贪婪丶丑陋。。。如同离群的怪异,以无比卑鄙的姿态存活着。
不同的是,他因此而绝望,费奥多尔因而玩弄人心,那麽,雾岛栗月呢?
无法感知情绪,不具任何情感,却又,自有一套独立的运行方式,
这个人。。。
——隐藏在[羊]中,不曾被任何人注意丶骗过魏尔伦,先所有人拿到控制器丶与费奥多尔关系匪浅,并在最後放对方离开。。。。
太宰治深知孩童的可怕与人类天性之恶,他看不透雾岛栗月的真实,因而一直戒备丶警惕着。
他注视对方,注视着这个与他相似又不同的存在,却直到此刻,才忽然醒悟般惊觉,这具层层包裹躯壳下,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并非出于利益交换,也非有什麽额外的动机,对方放费奥多尔离开的原因,只因没有憎恨罢了。
无法産生情绪,自然也不会拥有情感,
对这个人,痛苦,一如承担的疼痛,就只是痛苦本身罢了,
连逃避也学不会,又遑论因而生出更多呢?
若憎恨是人为承受痛苦而生之情感,一种保护机制,
那麽,雾岛栗月显然不具此种机能,对方无法因有栖川绘里的死亡而憎恨费奥多尔。
——他错算了这一点,费奥多尔却笃定于此。
但,就是这样没有情感的理性机器,竟也会为了记住一个人,从而産生想要[存活]的念头,乃至渴求吗?
又或许,正因从不曾拥有复杂的情感,才能如此纯然,
连动机也微小得,就像星夜萤火,细弱轻颤,几乎让人觉得怯懦。
有些突兀的,太宰治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自他心中升起。
仿佛不小心触及了什麽东西柔软的内。在,温热的,稚嫩丶软和,轻得不可思议。
像是小鸡初生嫩黄的绒毛,又像卡布奇诺上轻盈的泡沫。
他想起了自己曾带雾岛栗月去吃棉花糖时,对方倏尔眯起的眼眸,一弯纤月,隐于白雪。
而此时,夕日馀晖恰映入少年眸中,清藻碧色被染成了好看的金绿,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折射温暖光芒。
明明同样被伤害着,却将伤害遗忘。
明明没有任何情感,却连记忆都满是温柔的片段。
也许,他一直认为那绿眸深不见底,只是因其太过清浅丶澄澈,太干净罢了。
干净到柔软。
千万纷繁的思绪掠过,只在一瞬间,当雾岛栗月擡头的时候,便只见到烟霞暖光自对面剪影身後散开。
太宰浅浅笑了,眉目温和:“新年快乐,栗月。”
说话间,光为他描摹暖金的轮廓,仿佛有日曜停歇在他肩头。
*
微风轻拂,草木依旧。
像是迟来的回应,风声中,雾岛栗月眨了眨眼,仿佛远远看见,绘里站在树下,笑着对他说:“新年快乐,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