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
顾池雁带进家的这个小孩很丑,皮肤干瘪,就像枯草,看不出多少岁,皮肤冻得紫青,小小一团,全身冰冷,硬邦邦的,咬着牙关,睫毛上已经结了冰,像死了一样。
他伸手探了探鼻息,虽然很浅,好在还活着。
带进屋的雪已经融化了,顾池雁烧了一壶热水,想给这小孩喂点热水,却死活打不开他的嘴,无奈之下只能作罢,只给他擦拭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後又塞回了床上。
屋子里没有暖气,和外面一样冷,只要一冷,顾池雁被摔伤的右腿膝盖就开始抽疼。
他把毛巾放在那盆微微还有点温度的水里打湿,拧干,折成方块搭在膝盖上。
一番操作下来,毛巾上已经锁不住热气,盖在发疼膝盖上的湿毛巾也冰得很。
或许是顾池雁的身体太僵了,那没有温度的毛巾竟然也是暖和的。
床上的小孩缩成一个小虾米,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顾池雁摸了摸被窝,刺骨的寒冷,上床把小孩抱在怀里,想用自己高一点的体温给他带去温度。
不知不觉,他竟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只是没有再做梦。
半夜,怀里的小孩发出痛苦的呻吟,温度高得不正常,顾池雁赶忙把灯打开,这才发现小孩在发高烧,冷汗已经把身上的衣服浸湿,全身红得像个煮熟了的小虾米。
顾池雁穿上衣服,把小孩裹在被子里,急急忙忙跑去附近的诊所。
走到小诊所,看见那紧闭着的门,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已经很晚了。
附近很少有人,也没有车,只能抱着小孩一步步走去五公里外的医院。
顾池雁的腿脚不方便,走了两个多小时。
急诊室的医生还在打瞌睡,突然听见急吼吼地呼喊,赶忙从周公那里离开,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干瘦的少年抱着一团被子闯了进来。
很急,满头大汗。
医生给小孩检查了一通,输上了液,低着头给他盖被子,喋喋不休地指责当家长的不负责任,说着再送来晚一点命都没有了。
念叨半天却没有一句回应,连“嗯嗯啊啊”的敷衍都没有,皱着眉擡头看去,却见那少年的脸白得像纸,死咬着下唇,眉间隆起丘壑,汗如雨下。
那奚落的话咽了下去,伸手去碰他。
而顾池雁一把孩子交给医生,自己紧绷的神经再也坚持不住,寒夜里持续的走动让他右腿僵硬不已,一下放松下来,他几乎快要被从下自上的疼痛感淹没,根本听不清医生在说些什麽。
病房里的灯光照得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纱,直到医生碰了一下他,他终于坚持不住,意识不清地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第一眼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视线顿挫着往下,就看见一个护士在给他拔手背上的针头。
护士很温柔,见他醒了,问他感觉怎麽样。
顾池雁只觉得头昏脑涨,看东西都有花白重影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护士被他突如其来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的手,还说着什麽。
顾池雁摇了摇头,总算清明了,把手抽出来,开口:“抱歉,还好。”声音跟经历了百年沧桑的破旧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声音一般难听沙哑。
护士倒是很体谅人,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那就好,你弟弟的烧也降下来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他清了清喉咙,忍着喉咙刀割般的难受,问:“我弟弟?”
护士说:“是呀,你昨天晚上抱来的那个小孩。”
昨晚的事情跟翻滚的江水,一股脑涌进脑袋里。
很痛。
他皱着眉,半晌才舒展开来,擡眸对上护士关切的目光:“。。。。。。嗯,他在哪儿?”
护士见他又恢复如常,指了指隔壁:“在隔壁,不过你现在还挺虚弱的,他还没醒,休息一下再去看他吧。”
“嗯。”顾池雁送走了护士,然後下了床去隔壁。
躺在病床上的小孩跟个小老鼠一样,尖嘴猴腮,丑丑的,倒是很白。
顾池雁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这小孩瘦得可怜,手摸着皮肤,连底下的骨头纹路似乎都能感受到。
顾池雁突然间有些走神,忘记了收回手,蓦地感受到一道狠厉的目光刮过来。
他回过神来,那道目光却已经消失。
小孩已经醒了,眼睛很大,很亮,跟黑玛瑙一般,在这张瘦得脱骨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顾池雁收回手,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下抽疼,着急忙慌地移开目光,按铃叫来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