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落的门,才踏上沥青路,一辆疾驰而过的宾利拦住了她的脚步。似乎只有咫尺之遥的黑闪过,待在胸腔里的心脏睡醒了似的剧烈跳动。
这地方还真是诡谲,十一年前带走了她爸妈,现在又想带走她。
然而那辆差点把她送去见爸妈的宾利却刹停在了不远处,继而车门被打开,从车上下来的人出乎闻黛意料,但也没有太惊诧。
车门被陈斯辙关上,他下颚照旧是高昂着的,微仰的脸上是攒起的眉,转动的狐狸眼先将视线投给了她身後被烧毁的别墅残躯,在顷刻的打量後回到她身上,迈开的腿牵扯着裤子的布料,踩在地面的皮鞋敲出闷响。
“你……”
闻黛猜他想问的是“你怎麽在这里”,但他的嘴仿若被冻住了般,後部的言词落回了喉咙里。大概也发觉是明知故问。
就在她要调起自己那堆轻快的气劲摆出无所谓时,她听见他问——
“你还好吗?”
最简单的几个字拼凑,冷寂的空气里,木然的眼睛骤然滚出了热意。闻黛在眼泪将要现身时连眨了好几下眼,她把脸别向另一侧,声调往上擡:“还好啊,我挺好的啊。你怎麽在这里?该不会这儿又有你的房産吧?”
“没有,只是上门和一个行动不便的客户洽谈。”他走到了她跟前,再把头往别处躲也只是掩耳盗铃。
视线缄默地待在她泛红的眼上,俄而拖离。
陈斯辙举目端量着这座残败的别墅,似乎只是出于职业病而做出分析:“房子烧毁到这种程度,泄露的煤气浓度要达到爆炸极限,还要遇见点火源……一般人不至于闻不出那麽浓的煤气味。这里的案子当初怎麽定性的?”
把“案子”前的“你家的”三字压回了喉咙底。陈斯辙才至此处即知晓,闻黛双亡的父母约略就是因火灾去世的。不然谁好端端地从奉安区跑到常海区?作为老牌富人区的常海区,这一处的小区最为出名,能进这小区的门,总不能是这栋别墅的业主告诉保安让其给她开门的——废墟残骸里哪来的业主?除非她就是业主。
她耷拉着眼皮,倏地低笑了几声,阴阴的,衔了些讽嘲在声气中:“就这麽定性的呗,煤气泄漏导致的意外火灾。”意外两个字被加了重音。
桃花眼上的红意退却,闻黛把脸仰起,两眸迎上了他坠来的目光,语态中含着的笑意是尖锐的:“我爸是水务副管理,我妈是初中化学老师,这个案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动,陈斯辙瞰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复杂。
风渐起,滚滚地卷过来,捞着几片从树上落下的残叶,恰恰好地腾空擦过闻黛的侧颊,没被割伤脸,倒像是被轻轻抚了下。
她擎起手接住叶片,下意识地侧目朝着别墅望了一眼。
碎裂的窗户里什麽都是模糊的,遥遥地望去,闻黛看不清。
十一年前的真相,埋藏在心底。明知非意外,人人却俱装睁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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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逢休息日,闻黛收到了来自陈文康的邀约,说是他一年前就跟终安观里的道长约好了要清谈一番,问她有没有时间一齐过去。
终安观闻黛是略有耳闻的,在漓州算是唯一一处没商业化的道观了,通常不对外开放,仅仅在初一十五的时候才会放民衆进来。
去肯定是要去的,她不想再拖拉,最好是能趁此机会把自己的过往露出来。
简单收拾上了些东西,在经过揣放着符令和护身法器的包包时,她顿住了脚步,踌躇几番後仍是把包背上了肩膀——万一用到了呢?
频频来豪车停在他们这小破居民楼楼下,饶是那些个和闻黛不熟识的邻居,也在这些日子里认准了她这张脸,和她偶遇时必要让目光多停留一会儿;至于这目光是好是坏,就要分人了。
拐角疾步下着楼梯,闻黛一次跨下两级台阶,与一个牵着儿子上楼梯的母亲擦肩而过时,那小孩稚气的嗓音不知收敛地响彻了楼梯间:“妈妈,这是你说的那个傍大款的小三!水性杨花,我还记得这个成语!”
下楼梯的脚好悬踩个空,闻黛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圆;她掉头,恰好和伸手去捂小男孩嘴巴的女人对上眼。
“你儿子和你指的应该是我吧?我看这儿也没别的活人了……你认识我吗你就说我是小三,胡乱给人扣帽子小心自己遭报应,狗眼看人低。”靠着自己蛮力生长这麽多年,闻黛的攻击力可不低,她扭着头利索地抨击了两句,见那女人抿着嘴说不出来话,便没有过多停留。
一语成谶四个字被闻黛给暂忘于脑後,但要不了多久,她会深深地铭记这个成语。
楼外停着的车里正坐着陈文康,闻黛小跑过去溜上了副驾驶;她把背包翻下来放在腿上,扯着安全带系上时,驾驶座上的陈文康端详着她。
目光从小姑娘清晰的下颚线上蹚过,又瞧了瞧她那腕骨突出的手,陈文康回想起先前在饭桌上她轻快述说的那段话,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小黛啊,是这样的。我和我爱人呢,你也看到了,就只有陈斯辙这麽一个儿子;其实我们俩一直以来就挺喜欢闺女儿的,本来头胎就指望着是个闺女儿,没想到得了个臭小子。我和我爱人想收你当干女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啊?”安全带才扣上,闻黛觉得那声咔哒是在她脑袋里响的,擡起的脸上堆积着愕然,“这……”
这也太突然了。
她才刚被人抹黑说是水性杨花的傍大款小三呢。或许也不是刚刚,只是刚刚才钻进她的耳朵里。
兀自把引擎发动的陈文康重新目视前方,他轻叹道:“一开始啊,我和我爱人是想把你介绍给我儿子的;但是我们又仔细商榷了一下,觉得你要是愿意当我们的女儿也不错,毕竟婚姻这种事情也是要看缘分的,而我们是觉得你和我们的缘分深。我这个提议对你来说很冒昧吧?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直说就好,咱们就当着忘年交的朋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