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款机,拉磨驴
开庭的时间在年末,恰逢漓州初雪。
飘瞥的雪粒子给城市添上寒冷的“棉被”,上车前的闻黛大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齐腰的长发在冬日派上用场,但风一起,她就成了行走的女鬼。
拉开车门钻进去,冻僵的肌肤接受着暖气的疗愈,她长舒一口气,擡手把挡住嘴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幸好有你呀……所以这个钱真的不能少一点吗?给个友情价吧,不然你的服务费比我打官司拿到的钱还多了。”
“……知道了。”自成了她的委托律师起,陈斯辙早上一睁眼,打开手机,微信里的消息必定有她发来的求友情价内容。
他发动引擎载着她往开庭地点驱去,胸中有的是对自己决策的怀疑——他当初到底为什麽要答应和她合作。
虽然……擡起的狐狸眼睃了瞬坐在副驾驶上啃着面包的人;他现在也不後悔。
“把碎屑掉到车上了你出洗车费。”无情的言语幽幽地探出。
一鼓作气把捏着的奶酪包全塞嘴里的闻黛含糊不清道:“知道了……小气鬼。”
驱驰在风雪中的帕拉梅拉最终停在了目的地的停车场,因为塞面包太快以至于打嗝的闻黛手握着被迫从陈斯辙那儿购入的矿泉水,她灌着水,不断地尝试止嗝的法子,然而一无所用。
“嗝丶我不要打着嗝上法庭啊丶嗝,还斥巨资买了你这瓶四十块的天价矿泉水,嗝丶我真服了!”
猎猎的风把闻黛的长发吹得东南西北各处跑,可当事人无暇管顾有自己想法的头发,她又因为喝水太快而呛着了喉咙,目前已经咳出了生理性泪水,连带着受冻的雪颊都腾起红。
斜睨着她的陈斯辙终于不忍直视,他伸出手把闻黛手中的矿泉水瓶给掳过来,不顾旁边人着急的声音:“诶你干嘛,嗝丶我都已经把钱丶嗝丶转给你了,你不带抢回去的呀。”他兀自对着水比出剑指快速比划,又低喃几句经咒,俄而把水还给了闻黛。
细长如瓷的手指裹在水瓶上,男人语气随意到呈现出漠然:“喝了。”
闻黛古怪地眄了他一眼,但依然是温驯地把他递来的水喝下,连喝了两三口,她静默着等待了一会儿,而後惊喜道:“嘿,没打嗝了诶——陈斯辙,没想到你还会祝由啊。”
但惊喜没在她的神情里待太久,她把身子往旁侧一歪,缩着脖子谨饬地盯着陈斯辙问道:“你这该不会也要收钱吧?那我宁愿接着打嗝,大不了就是丢丢人。”
他眉心稍紧,眱着她的眼神衔着无语,朱绯的唇被提起:“啧,不收费。”
在开庭後,闻黛见到了在拘留所里待了二十天的章家姐弟,哪怕是章爱主动揽责,章爱的婆婆也没能如愿地脱罪,虽不像章家姐弟被关了极限二十天,但也在拘留所里小住了十天,共犯从犯也是犯。
站在被告区域内的章爱垂着头,她的目光停在身前的木质方桌上,响在空气里的言谈声进不了她的耳朵。
事发那日的记忆在恍惚中游进她的脑海。
两个月的身孕令她欣喜,在怀孕期间,男方不得提出离婚,她可以拖一年以上,她相信这些时间足以供她让丈夫回心转意。
她掐着刘明的下班时间,提前做了满桌的菜,满心欢喜地做出一道道他爱吃的菜,把“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这句话给刻在了脑子里。她等了多久?五点下班的丈夫一直到近六点才回家,有理智告诉她,这可以算正常,或许他加班了,又或者路上有什麽事耽搁了。
“妈妈,我可以吃晚饭了吗?好香啊,我好饿。”儿子跑到她跟前,那双和刘明如出一辙的眼睛不断地往餐桌上瞟,章爱瞢腾地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刘明,和她刚结婚时的刘明。
刚结婚时,他是什麽样子的?是每天下班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家的,五点下班,他最快五点一十就能赶回来,虽说通勤距离本就短。他会在她做饭时从她背後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辛苦你了。我会更加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到时候我们住大房子,请个保姆,再也不用让你忙活,你就安心当个小贵妇。”
“妈妈,妈妈!我好饿!”站在跟前的儿子跺起了脚,嘴角往下撇着,俨然是一副发着躁要哭的模样。刘明发躁的时候是什麽样?
是会把巴掌扇到她脸上和头上的,一掌掌一拳拳。厌烦的目光她永矢弗谖,记得他站在门前,手握着门把手,回过头嫌恶地眄着自己,说:“你真的很烦人,我就是去找女人了又怎麽样?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成什麽样了,说你是黄脸婆都是在夸你,你生完孩子以後我看着你的肚子都倒胃口,我宁愿自己动手都不想碰你,懂了吗?”
“妈妈——呜呜……爸爸回来了!”刚酝酿起哭意的儿子收了还没下出来的雨,他听着门锁被扭动的声响跑去了门前。急促地“嗒”在地面的脚步声震得她脑袋发疼,别了下脸,得了清醒,一擡眼见着从阳台的窗户上照进来的光,灰白的。
刘明在她生下儿子的那一天对她哭过;不过,那时的刘明已经是灰白的了,应该裱进相框里,挂在墙上。
在门被打开的时刻,她套着还没解下去的围裙走到门口,适才的欣喜情绪不知道来自于谁,她脸上怎麽也挤不出笑,硬是握出了拳头,拚出力把嘴角两侧的肌肉往高了提,望着进来换上鞋的男人,她轻声道:“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先吃饭吧,趁热吃,我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