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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有钱就不会抛弃我了吧（第2页）

看上去不过十岁上下的小男生还没有简明扼要的能力，他铺垫出自己的故事，慢慢地回忆，慢慢地说给他们听：“一个人的时候，我认真地思考，爸爸不要我是因为我是赔钱货，奶奶跟阿姨说不要自找麻烦，其实也是因为我会费钱。”

伏低的脑袋往上擡了擡，张一飞快地瞟了一眼陈文康，嗫嚅着嘴唇道：“被撞了以後，特别特别痛，我有点想要爸爸妈妈……当时看见这个叔叔的车，看起来很漂亮，叔叔看起来也很好，也不像缺钱的人，我就想跟在这个叔叔身边。叔叔有钱，就不会抛弃我吧？我应该也不会是麻烦了吧？”语气里在飘的是渴望。

他的回答拼凑出一个个片段，一个个片段往人心上砸。齐雅的矜持端不住，吸鼻子的声音贸然穿插进空气里，张一的话结束了，她的眼泪掉出来。

贵妇人伸着身子，手探到茶几上拉来了抽纸盒，纸巾被扯出来覆到她眼角，霎动频繁的眼睛还是兜不住眼泪，也眨不干。

垂着脑袋的闻黛把自己的脸藏进阴翳里，放空的眼睛空蒙地睁着，下唇被她咬进了一部分压在牙齿间。

“你的名字叫……？”先前张一回答闻黛时，他们尚没有看见他的能力，于是张一的声音只进了闻黛的耳朵里。

张一把脖子直起来，眼睛躲在头发後面看着陈文康，“我叫张一，弓长张，一二三四五的一。妈妈还在的时候，说我是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

第二遍的自我介绍在陈述部分遭遇以後显出了一种讽刺。

张一，一个被剥夺了孩子的权利的——“孩子”。

环境再一次陷入静谧中，没人说得出话；或说，太难对这样的“孩子”说出“话”。

“……张一呀。”料理好情绪，闻黛的嘴角自然地提起，兜出浅浅的温笑，她直起腰探出身，拉近了和张一的距离。

四目对视的时刻，她引导道：“你现在是灵魂的状态，知道吗？他不要你，是他的问题，你不是麻烦，对于你的生理学父亲来说是麻烦，仅仅是因为他自私；邻居阿姨没有要抛弃你对不对？阿姨的妈妈也是为阿姨考虑的，那个奶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负担起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的命运，这很正常，这才正常。”

“张一，爱你的人不会希望你苦，爱孩子的人不会希望孩子苦；那个阿姨为你提供帮助，这很好，那个奶奶说你是麻烦，站在她的角度她也没错。当然，你也没有错；不是有钱的人就不会抛弃孩子，大把的呢，有钱不代表舍得；你应该找有责任心的丶善良的人，这是为人父母最基础的条件。”

她凝注着他的眼睛，不自觉擡起的手似乎想替他拂开他的前额发——可是穿了过去。

干涩的眼睛没有润滑液，闻黛某一刻恍惚地想，她怕是要丧失共情能力了。

嘴巴也清楚自己说出来的东西似乎有些无情，但解释未展，映在她眼里的张一就啄起了脑袋。

看不见他完整的一张脸，但从眼睛里看见了认真，他说：“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才要庆幸这小男孩没被自己的话伤害到，闻黛就听到张一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下一句——

“姐姐，我觉得你应该就是你说的那种好人，你愿意当我的妈妈吗？”

原本只是想给他传授一下投胎技巧的闻黛猛地擡起脸，她疑心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哈？”

闭口藏舌的陈斯辙捏了捏山根处，他掀起眼睑，迸出的视线停在张一身上，“张一，你停留在这个世界，哪怕找到了一个不会抛弃你丶愿意接纳你的人，你也无法和那个人拥抱，也无法再感受温度，你甚至碰不到那个人的手。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吗？梦是会结束的，梦是要结束的，有时候，梦是不应该存在的。”

“你现在应该去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等一等，你会等到新的父母，在这个世界缺失的，或许会被他们填补。”

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冷血，对着这样的孩子讲道理，闻黛发觉真是人外有人，陈斯辙的嘴跟抹了霜似的。

嘴抹了霜的陈斯辙的胳膊挨了齐雅一巴掌，眼睛都哭红的贵妇人置矜持于不顾，撷有鼻音的声线是哑而尖的：“你不会说话你就别说，我怎麽会生出你这麽个东西来？恋爱不谈结婚不结孩子也不生——这些也就算了，你现在居然还开始赶人丶哦不，你还赶起鬼了！人家碍着你了吗？”

嘶了声，陈斯辙忍气吞声地揉了揉自己生挨一掌的胳膊，索性再度归为缄默。

“阿姨，你不用打这个大哥哥的，他也是为我好。”瞟见这一幕的张一露出急色，他在无知无觉间就飘到了齐雅和陈斯辙之间，随即脑袋又往底下低，语气讷讷：“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麽去我该去的世界。”

他擡起脸，就近望着陈斯辙，一片漆黑的瞳仁连镜子都当不了，只是朝着陈斯辙，“我可以去天上吗？我想去找妈妈，妈妈应该在等我吧，可是我要怎麽去呢？”

无意的言说表露出了一个因闻黛的惯性思维而忽略的重点。

她的手在大腿上遽然收紧，声音听起来急促：“什麽意思？张一，你死…你从身体里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有黑乎乎的东西过来吗？”

这孩子的执念只是想要个不抛弃自己的父母罢了，但他的母亲本就离世，论起来执念应该有两个——一是在人世间找到不抛弃自己的“父母”；二是去寻找自己的母亲。

难道没有一个“前辈”来引导他？

她谨饬地扫量过呆茫茫地杵在原位上的小男生。若是怨气深重，他就是想跟上陈文康都无能为力，大概率是停留在车祸现场或回到他原本的“家”；而张一身上稀而薄的怨气早在他们几段话後消弭。

既然自发地没了怨气，又怎麽还会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