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黛把手机撂在床单上,她平躺在床上,睁着双无神的眼对着屏幕。
浆糊似的心和浆糊似的脑子在浆糊似的身体里,宁愿自己是浆糊。
“换作普通人家有这麽多钱估计要高兴死……完全不够啊!——”郁气在心脏里宛如充在气球里的气,闻黛在放气;她冲着天花板喊,其实想冲着老天喊。
想要用金钱去和权贵建立关系需要的远不止千万,更何况她的诉求还大概率会让他们産生连带责任。这部分钱,她甚至不想动。
眼睛又酸了,泪往两处流。闻黛的目光又化成空蒙,两瓣贴合的唇被掀开,喃喃着:“这是他们留给我的,是他们的命换的……我的父母,给我的遗物。”
是一串好虚渺的数字,是随时可叠换的未取出的纸钞。没一个有他们的气息,却组合出了他们,组合出了两条人命。
生活,抑或说命运,连缅怀父母的时间都不肯给她。
被她撂在旁边的手机倏地响起电话铃声,她翻过身把手机捧起;屏幕上正显示着钱艳的名字,不自禁地攒眉,心莫名悬起。
在电话接通的一刹,钱艳浸在哭腔里的嘶哑嗓音从听筒闯出:“小妹,你快过来,我求求你了——小桐他不知道怎麽回事,昨天晚上突然高烧,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生病就给他吃感冒药,结果今天早上他突然就抽搐起来,还不停地用脑袋往墙上磕,我没办法只能用绳子把他捆起来,他现在还在踢床。”
即使闻黛没戴耳机都能隐约听见电话对面的“砰砰”声,她立时三刻从床上翻下去,一壁冲去衣柜前扯着衣服,一壁拿着手机安抚钱艳道:“姐,你先把小桐给控制好了,不要让他伤害自己,我马上就过去!”
她把手机抛回床上,匆匆碌碌地扯着衣服换上了才又抓起手机,拖鞋几度和她作对要溜开,越急越乱似的。
闻黛跑去拎起自己平时用来装符令及小法器的包,大致检查了下内里的道具便赶忙冲出门。
视阈里仿佛再装不下外物,自动敞开静静躺在这座城市角落的那一片灰色。那里有个人,有条命,在等着她去救。
于是恰好赶到楼下正准备给她打电话的陈斯辙所见的画面是这般的——单元门被小炮弹似的来人给撞开,转了一百八十度咚得砸在墙壁上,齐腰的长发没被扎,掀腾在风中如黑色旌旗,细瘦的胳膊正搂着个被塞得鼓囊囊的帆布包,闪过的侧颜使陈斯辙辨认出她的身份。
“闻黛!”
如饱弓之弦上的利箭般飞出的闻黛下意识地刹停,她捩过头,正对上陈斯辙的眼。
男人三脚两步便走到她面前,视线在她身上游移一周,当机立断地把自己要说的话暂时吞回肚腹里,删繁就简道:“你要去哪,我送你。”
没跟他客气,闻黛不假思索地丢开了乘地铁赶去窝棚区的选项,她直奔陈斯辙停在楼前的车,声音里含着风:“窝棚区知道在哪儿吗?等会儿我给你报位置,你按照我说的方向开。”
被她这副执行紧急案件般的姿态影响,陈斯辙利落地上了车为她充当司机;只在二十岁之前出现过的桀骜性再度复现,他几乎是卡着限速的临界点在马路上冲。
馀光往副驾上的人瞥了瞥,女人正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形态,盛放在那双桃花眼里的成了焦急,注意到她搭放在大腿上的手正颤着手指,陈斯辙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疾驰的车穿过繁华鼎盛的市中心,一路上交替的景色仿若是画卷,画卷的尾巴回归质朴,质朴得惨淡。
往窝棚区走的路容不下陈斯辙的宾利,他把车停在巷口的停车位上,跟着遽急的闻黛往阴湿的巷子里跑。
发潮的尘土蔓延在闷热的空气里,不时有属于垃圾箱的恶臭混进鼻腔中,闻黛眉心没有一丝纹路,唯有未踏足过这部分世界的陈斯辙不自禁地蹙了额。
仅有六层高的楼房俱是水泥灰的色彩,仅有的鲜艳是花玻璃窗,乍一瞧仿若是走进了上世纪,这里仿佛被时代遗弃。
接连拐了几个弯,尽头是被砍断的平面,一条窄陡的楼梯紧贴着右侧的墙壁而建;没有扶手,每一级台阶皆有缺陷,鞋印子都印进了台阶里,连一只脚都无法放全的台阶面层层下叠。
闻黛不怕摔似的,一步只怕不能跨到底下,一口气两三级地蹦。她在这样陡的台阶上也想跑。
陈斯辙终于拧紧了眉,凹在额心的几道纹大约是来自于双瞳里的鄙弃;不自觉産生的,不能怪他。膏粱子弟,肯往开头那巷子里走一步都算亲民。
矮树下照旧有人在下棋,抽着烟的人把嘴里的雾随便地吐在哪儿,烟会往上滚,他们却爬不高。闻黛急如风火地跨步跑向那座由蓝铁棚搭就的小房子,漆白铁门是半搭着的,薄弱的壁与门遮不住里头的撞击声以及痛吟,她一把将门给推开。
入目的是被捆住手脚却仍然在床上蹬踹的钱桐,以及匍匐在他身上以压住他的钱艳。小男生的脸成了红脸皮,血都灌在头部,像快破了的气球。钱艳眼眶和他的脸差不多红,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小桐乖,宝贝乖,不怕了不怕了,妈妈在。”
这句话被赶至闻黛身後的陈斯辙听了个清楚,仿佛是断裂的琴弦仍在拨动,奏出生命的歌。悲曲。
闻黛紧忙跑至傍侧,她下意识去握钱桐本该戴着五帝钱的那只手,空荡荡的手腕让她把视线转向了钱艳。
“断了,突然就断了,我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但又怕给你添麻烦,我们给你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小妹,真对不起……”钱艳保持着横压在钱桐身上的姿势,她两只手捂住脸,呜咽着哭。
叹息掺杂着无奈,闻黛委实是无暇再安慰钱艳。她调用眼通,再一低眸,呈现在她视野中的不再是钱桐红涨涨的脸,一张纸白的脸皮与其叠加着,如同还未相融的两个图层,极致的黑瞳仁滚圆的,直盯着她,眼白几乎找不着,像是往人眼睛里倒了墨汁。
“我艹。”饶是看再多次都无法习惯鬼怪,闻黛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给向里咽了咽,因追求效率,她选择直接通过上方语进行驱邪。
然而这一鬼怪显然是个拿出来顶事的小喽啰,从钱桐身上脱离後便想遁逃;但另一处的陈斯辙可不是块木头,他迅速掐诀进行凌空画符,“五雷使者,霹雳乾坤。缚魔捉怪,收摄阴魂。急如雷火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