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精
被呼唤的闻黛有点儿良心,她瞥了瞥仍然在奋力地蹬着地企图钻进去的大爷,随後走去大娘跟前,手指着左边道:“伯伯在钻窗户。”
大娘倒是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她伸出手捞住闻黛的胳膊把她往里一拉,紧接着门被轻手关上,“不用管他,他就乐意走偏门。”
于是被带去堂屋的就只有闻黛一人。
屋子大门从内部上了门闩,待在堂屋里的两位老人头发白得大同小异,孱瘦的身体被裹在厚厚的棉衣里,抓着拐杖的老爷爷坐在和大娘家如法炮制的竹木床上。
抖着手倒水的老太太後背躬着,她端着水杯过来递给闻黛,苍哑的嗓子被扯开:“喝,喝水。”
闻黛端过水杯,冲着面前的老太太连连颔首道:“好嘞,谢谢。”另一只手钻进了衣服口袋里,她捧着手机快速地翻到录音软件点开录音。
喝了几口水润过喉咙,闻黛被大娘拉着在竹木床对面的又一张竹木床上落座,把事情原委陈述了一遍。
然而两位老人家就只是点头。
大娘拍了拍闻黛的胳膊,歪着脑袋凑过去低声道:“没事儿,他们的反应时间比较长。”
如大娘所说,当钻窗子的大爷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时,两位老人家也消化完了这件事。
原以为抓着拐杖的老爷爷反应会更慢些,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就是他。
“衣服,要换掉,好抓眼睛,一看就看得出来你是外面的人。你就住到这边,跟我女一起住到,不要出门就是。那些人好凶的。”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但能让人听懂。
“关着那些人的房子有三四个,一个房子里就住几个人,但是管他们的人多。你要找的女孩子,十四岁,应该是有的,有差不多这个年纪的,我看到过,就是不晓得是不是你要寻的那个。”老太太搔着头发道。
简短的几段话却把闻黛的心听得向下沉,她吐出口长长的气,举目凝注着对面的两位老人道:“不管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这里的事情都不会再有躲藏在暗处的机会,既然确定了那些人涉嫌人口贩卖和囚禁,那他们就逃不掉。”
拐杖拄着地敲了两下,老爷爷摇了摇脑袋,要削她的锐气似的:“这个事情不是那麽好处理的,如果报案有用,他们怎麽能干这麽多年?还不是因为那些大人物里也有参与了这件事的。”
“近几年来,国家在扫黑除恶的工作上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过去是过去,我相信那些待在阴影里的东西迟早要被光照到,他们逃不了。”话是说给他们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闻黛的手紧成了拳头,被指甲刺着的掌心肉催着她清醒。
她当然知道那些勾结在一起的利欲熏心的“大人物”,蝇营狗茍的比比皆是。
但那场带走她的父母丶摧毁她的家的大火,需要被扑灭。今年是火烧的第十二年,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就有扑灭火的机会。他们逃不了。
堂屋里没人接口,寂然待了许久才离开,萌生的是几声叹息。
搬着板凳坐在竹木床边上的大爷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他抿着烟点上火,打火机“哒丶哒”地响,窜出来的火苗和屋子里的灯光同属于一个色系。
他深吸一口,烟雾最後从鼻子里泄出来,同时口中吐着淡淡白雾,过了烟的嗓子变得更糙砺了般:“你不知道。我们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人,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你看我们待了几十年也还是看见那些人带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回来,偏偏就是没见过一个行案员来。没人管。”
“但是你看,我不是过来了吗?你相信我,如果快的话,明天就会有行案员过来的。”闻黛别过头,她不偏不倚地直视着又折了火焰气的大爷,信誓旦旦的坚定语态令人不禁选择默然。
似乎计划总是无法赶上变化。
卸妆以後,闻黛把录音丶定位以及照片证据都发给了蔡琪和陈斯辙,山里的信号不好,她守到那些消息发送成功才安心入睡。
大约是半夜的折腾让身体疲累,等闻黛睡醒,已然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床头的木柜子上放着花布罩衫和那瓶色号诡异的粉底液,纸条被压在粉底液下方。
闻黛揉了揉惺忪睡眼,她曲肘支着身体起来,另一只手伸出去把纸条抽过来,指节挑开纸张,上方写的字歪扭方大,夹杂着拼音,拼音还是错的。
好在闻黛能勉强拼凑出写字人想表达的意思——睡醒了绕到後面洗口洗脸,擦脸,衣服穿我给你的,别出门。
闻黛放下字条,她瞥向那件花布罩衫,捞过来敞开一看,深蓝色和翠绿色组合成花纹,然而底色又是深黄色的,乍一瞧,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几十年前的山村。
老太太给她安排的房间在这座木瓦房靠後门的位置,也就是大爷在半夜时翻的那扇窗子所在的房间,房间分成两部分,带窗子的是里间;从里间出去有洗手台能洗漱,在洗手台对面则是一堆挨着墙摆放的杂物。
闻黛套上衣服後将花布罩衫给裹上身,她去外间洗漱时敏锐地听见了谈话声,刷牙的动作半道终止。
她的耳朵靠近外间房门的缝隙处,冷空气触碰着耳朵,同时放进耳朵里的是嘈杂的对话。
“你们年纪这都老大不小了,就莫吵架了噻,那年纪都大了还天天想着夫妻生活啊?难不成你们要再给根叔添个外孙啊?早不生,现在又要腻腻歪歪。”稍尖锐的女声是陌生的,听声音估计年纪约略是五十上下。
“就是咯,那外面有人就有人咯,他还会跟你离婚啊?不可能的事咧!你看我们几个,我们都是天天接触外面的漂亮妹子的,那我们把那些长得好看的弄过来,我们也会跟她们做点事情,但是你看我们离了婚莫?这是不一样的嘞!”
说这话的男人大概在嚼着什麽东西,声线像哑了嗓的鸭子。
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对话。闻黛思及凌晨时大爷提出的计划後明白,她轻手轻脚地走回洗手台前继续洗漱,旋即匆匆回了屋子里,把脸再一次涂成死黄死黄的颜色。
微信里的消息多了几条,闻黛率先点进了和蔡琪的聊天框,得来的消息使人安心。
【蔡琪:我把你发的信息给上面看了,我们开了个会,最後决定派人过来,宁可错杀不可错过。ps:你的照片让我们不茍言笑的领导笑出了声】
坐在床沿的闻黛抿起了唇,她绷着嘴沉默地盯着这段话,白皙的耳朵根渐渐烧成了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