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瞎的陈斯辙并没有看出她的不爽,或者是假装没看出,他兀自道:
“吃吧,不需要觉得欠我的,我还不至于连顿饭都跟人计较。路上偶遇饿着肚子的乞丐,如果我手里有食物我也会提供给他,当然,我会提前让他签署吃下後出现任何反应我都概不负责的免责协议。没有说你是乞丐的意思。”
末尾的那句补充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闻黛动了餐叉,她决定把这些餐点当成陈斯辙对自己进行人格侮辱的补偿。
陈司机担负上送她回家的职责。
拧开门把手再将其扣上,闻黛兀自换上鞋,一擡头,面对到的是接进了阳光的房间。
屋子里没人,和以往独居时的感受模糊地重叠,把头转动,瞥见了沙发上整齐叠好的被单和傍侧的包袋,又有所不同。
桌上的菜放在菜罩子里,菜罩子大约也是钱艳买的,闻黛通常用不上这东西。
荤素俱全的菜,较之于在窝棚区钱艳做给自己和钱桐吃的东西,如同一脚蹬天一脚踏地。
闻黛从下午熬到了入夜,洗过澡她就即刻将衣服洗了,多亏这个好习惯,否则她估计钱艳会把洗衣服的事务也包揽。
桌上的菜热过以後又恢复了香,闻黛坐在桌前,旁侧是刚回来的红着眼眶的钱艳,她把面前的盛有饭菜的碗向钱艳推了推,“不要饿着自己,多少吃一些吧,明天要出力去处理的事情应该也还有不少吧。”
几声吐息淆杂抽泣,钱艳举起来的手屈指蹭着眼泪,不大的开放式餐厅里响荡着她清嗓子的咳声,长久的轻叹换来的不是释然。
她微微歪了头,另一只手无力地去握筷子,气若游丝:“嗳,我明白的。”
最可怕的哪里是停下来,是想停,却还要往前走。
纵然闻黛看出了钱艳当前的状态不佳,但该论的还需论,她注去钱艳脸上的视线有些肃色,“钱艳姐,还有件事我觉得我需要跟你谈谈。”
迎上了那双捩转目光朝自己望来的泪眼,闻黛按抑着心中有的触动,郑重道:“你不要把自己当成我的保姆。当初帮你,我没有指望你回报我,就只是我想帮,所以帮了;即使你想回报我,我也希望不是这种方式。”
“比起你照顾我,我更希望看见你照顾好自己。钱艳姐,你应该找到自己的方向,然後向前走,活下去。茫然地在原地转着圈,或者无目的地兜弯子,都是很难往前走的,只会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周而复始,最终获得的不如心中积累的负面情绪多。”
钱艳的眼泪涌出,她把手搭在额头上,头朝前伸着靠住支起来的手掌,筷子还捏在手里,翘起来。
她哽咽道:“妹子,我觉得对不起你……”
遽然杀出来的语句截断了钱艳的话:“你对不起的是自己。”
其实喉咙底下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眄睐着钱艳当下困在苦痛与悲伤中的模样,闻黛的唇撩了又合上,她低垂眼睫,後背放开支撑力,靠在椅背上。
“先吃饭吧。没有什麽事情可以一步登天,我不强求你,你也不要强求自己。但是,不要再拿自己当我的保姆,你不需要伺候我。”
“……”
春天在悄然中离开,夏来得突然,在燥热占领空气时,闻黛却接住了希望。
前段时间,钱艳和崔琳都收到了让她们去录口供的电话,毕竟视频证据仅仅只是表明有她们这两个人,检察院和持正厅还需在现场观察她们的行为反应。
据赶回来的钱艳所言,何少阳也被传召了过去,看起来状态奇差,已是皮包上了骨头的程度。
李成建发来的信息还待在手机屏幕上。
【你的案子,我亲自和他们交涉过了。有□□和最高检会联合监督,目前的专项调查组已经审查过证据,证据复杂度不高,指向也足够清晰。这个案子是很明显的徇私枉法的错案,涉案的原办案人员和嫌疑人都已经被刑拘管控,宣传部门也进行了舆论控制……】
是较长的一段话,然而闻黛只对里面的一段话清晰——
【最快秋天,最慢冬天,会正式开庭】
连前面的“我预计”都被闻黛的眼睛自动忽略。
因为赖父早两天发来过和李成建类似的信息,双重的预计,闻黛合理判定为肯定。
捧着手机的闻黛冷不丁“咯咯”地傻笑出声,无意识翘起来的唇角兜着的笑意越发灼然。
古怪地朝副驾驶处瞥了一瞥,陈斯辙抽动唇角,微擡下巴鄙夷道:“你知道你这种笑很容易让人怀疑你被鬼上身了麽?”
稀奇的,闻黛没有呛声回去,她好心情地把手机放回大腿上,指尖敲点着手机壳,眉目中是盈盈笑意。
“哼,你是不会懂我的。不过湾城还不错诶,沿海的公路很有感觉,从小吃街下来就是海,好清新的地方。”她趴去了窗边,车窗没降下,车外的温度她不想感受。
司机小陈就只是掸了一眼落去她身上,抿动了两下的唇没张开,但平白给人一种浮着笑的感受。
可惜沿海的清新景色没陪伴闻黛太久,这回的单主住在深山中的别墅群里,傍山而建的别墅俱是拼层别墅——横向分割的那种。
通往别墅群的路没了海,改作并不高的但起伏的山峦线,路旁的草即使是在夏季也仍然透着股荒气,挨着路的还有几辆废旧的车,车身就只是铁皮般,瘪着的有好几块,轮胎是没了气的,车窗玻璃是碎了的。
若不是知道自己此行是要去替单主处理事情,闻黛还要以为自己这是要去什麽凶案现场或荒山老坟里送死。
上山的柏油路和周边的森森绿树一搭配,衬出了恐怖。太阳没从云後出来,淡薄的光大半被树所蔽挡。
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前一阵好心情的闻黛叹起了气,她小声嘀咕着:“这种环境和气氛还真是让人习惯不了啊。”
从十几岁第一次能目睹灵体听见声音开始,这麽些年的时间,闻黛其实仍旧是没有习惯,她坚定地认为这种东西无法习惯。但恐惧可以消磨,恐惧的反应也可以改变。
倏地,倒挂的一张五官扁平的脸出现在闻黛眼前——紧紧地贴覆在车窗上,几乎一整个眼球都要暴露,鼻子里仿佛没有鼻骨,嘴同样如此,让闻黛不住地猜想,这人生前肯定没有骨性嘴凸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