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声音渐低,带着苦涩,“只可惜……我那苦命的长姐……她终究等不到弟弟出头的那天了……”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沉重。苏清如静听着,没有打断。
良久,她看向青禾,心头浮上一念,轻声问道:“青禾,若有一日,女子也能像男子般走进科场,凭才学博取功名丶入仕为官,也能自立门户,不必依附父兄夫婿,能自己做主人生……你姐姐的悲剧,可会不再发生?你我的命运,乃至天下女子的命途,可会大不相同?”
“若真有那一日,奴婢定要去考个功名回来!然後……也像那些老爷们一样,风风光光娶他三夫四君伺候我!看谁还敢轻贱女子!”
“是啊……”苏清如跟着感叹出声,自己自己上辈子怎就没想过娶几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回来伺候着?或许也不至于那般不明不白地早逝。
她这声感叹,本是心绪激荡下的无心之言,声音也并不大。
然车驾的帘幕并不隔音,加上她所在的位置靠近车窗。
骑在车驾侧前方的高长泽听得真切,勒住缰绳与车驾并行,隔着晃动的帘幕,声音带着笑意:
“嗯?方才王妃说了什麽?若真有那般时候……可会将本王也娶了去?”
苏清如隔着帘子:“殿下说笑了。”
“您既无贤良淑德之态,也少温婉端庄之风,整日招蜂引蝶的,怕是连给我做个侧男都嫌勉强,更别提正夫之位了!”
高长泽非但不恼,反而捏起嗓子学女子腔调:“王妃好绝情!”
“正夫不敢想,做个侧男也行啊!不用操心家国事,也不必管府中杂务,只消日日伴在妻君身侧,端茶递水丶红袖添香……只求妻君垂怜,多些宠幸便心满意足了……”
“噗~哈哈——!”
素来沉稳少言的云戟,听了这番话再也绷不住,当场笑喷出来,肩膀抖得厉害,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车内的青禾更是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捂紧嘴,小声嘀咕:“王妃,殿下……这话也太离经叛道了……”
高长泽似也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板起脸对着车帘补道:“咳!本王是说……可惜啊,王妃这辈子怕是没这机缘了,莫再做那三夫四君的美梦了。”
……
车队于官道行了数日,越往西北,天地间色泽愈显苍凉。秋阳温煦渐被寒意侵夺,朔风卷着沙尘漫过荒原。
及抵湟州州府,刺史顾峣早率属吏候在官廨门前。
此人年过半百,留有胡须,笑纹堆得热络,见车马停驻便趋步上前:“翰王殿下!王妃娘娘!一路风尘劳顿,下官顾峣,恭迎大驾!”
“下官在湟州任职三载,虽不敢称了如指掌,却也略知虚实。殿下与王妃初临此地,但凡有差遣处,下官必当效犬马之劳。”说罢引他们入正堂,亲奉热茶驱寒。
言谈间,他对湟州风物丶驿路状况熟稔,更传驿丞前来回话。
那驿丞是个黑面汉子,乡音浓重,展开粗麻地图指道:“回殿下丶王妃丶刺史大人。”
“眼下西北驿道有三。头一条沿湟水河谷走,地势平缓,只因数月无雨,土路倒也坚实。只是上游似有秋汛,低洼处恐积水难行。第二条翻青牛岭,路近却山势险峻,雨後常有落石滑坡。”
他指尖挪向地图西侧淡绿处,“第三条走黑石滩,虽绕些路,却地势高敞。因着连日干旱,土质干结如石,纵是落雨也不碍车行,沿途驿站齐全,最是稳妥。”
顾峣在旁连连颔首:“驿丞所言极是。湟州今岁少雨,头条路的低洼处本是雨季隐患,今年倒因旱情稍安,只是上游若有降雨,仍需提防。山路更是难测,唯有黑石滩一路,土性干爽不陷车,最宜殿下与辎重同行。”
客套已毕,顾峣亲引俩人至州府驿馆。
云戟迎上来低声道:“殿下,驿馆管事说近来边防信使与调兵官员多,正房紧俏……只剩两间上房,其馀皆是下房通铺。”
苏清如只道:“不妨事,我与青禾住一间厢房即可。”
“王妃,你我夫妻同行,若在此分房,难免遭人闲话。是说本王冷落了你,或是你嫌弃了本王?”
高长泽说罢执她手腕,将她拉进间上房,吩咐云戟:“我与王妃住此处,你带青禾去另一间安置。”
房门掩上时,风声被隔在外面。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两椅。
苏清如挣开他手,行至窗边道:“顾峣这人,怕不是表面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