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黑,什麽也看不见。”她如实说道。
谁知高长泽听了,反倒有些气闷,“难不成你还想看见什麽?!”他顿了顿,眼神暗了下来,“你为了掩护一个奴隶,竟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个奴隶也真是大胆,为了勾引你,不去府中男子专设的澡堂,偏偏在後院洗澡。明天我就下令,把那奴隶拉出去砍了!”
“不要!”苏清如急忙开口,“求你别杀他。”
高长泽听得更是怒火中烧,“你是我的王妃,为了一个卑贱的奴隶求我?砍头已经是对他的仁慈!你若再为他求情,我便让他死得不痛快!”
苏清如看着他动了真怒,知道不能再瞒下去,“那个奴隶阿洛,是女子。”
“女子也不行!”话刚出口,他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她,“什麽?!女子?”
苏清如望着高长泽满是诧异的脸,“我将这奴隶领进王府时,原也当她是男子。知晓她是女儿身,纯属偶然。她这般僞装,不过是为了求得生机。想来达奚和也不知她是女子,我便替她瞒了下来。”
“只是她终究是达奚和送来的奴隶,又身负奴籍,我对她向来多有防备。衣食住行上,自然不能宽待太多,免得让她觉得有机可乘。可在这事上,我确实是疏于照料了,竟没想着为她寻个方便些的去处。”
高长泽往她身边凑,问道:“那你为何还要留着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奴隶,留在府中始终是个隐患。”
苏清如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这府中的人,都是自京都而来,虽说带了绘制好的山势地形图,可对丹邾的风土民情丶气候环境,哪有当地人熟悉?此地的奴隶,大多是为了活命才卖给贵族的良民,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对周遭的一切了如指掌。”
“丹邾的部族各有各的利益,若日後真遇上些棘手的事情,问这些奴隶,可比问当地的部族靠谱多了。他们没那麽多弯弯绕绕,只求能安稳活下去,说出来的话反倒更可信。”
高长泽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他伸手将她往怀里揽,“既如此,明日我便命人在柴房後面再修一间屋子,专供那奴隶居住。以後她洗浴睡觉都在那里,与府中的其他奴仆隔开,这样也能保住她男子的身份,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语气柔和了些许:“虽说奴隶是可供买卖的物件,但归根到底还是个人。只要她安分守己,府中也不好太过苛待。给她一个安稳些的住处,也算是全了一份人情。”
“殿下能这般想,再好不过。”
“王妃既觉得妥当,那便依你。”
……高长泽的呼吸沉匀,显是睡着了。
可他睡梦中并不安稳,眉头紧蹙,口中喃喃念着“阿娘别走”,眼角沁出几滴泪来,顺着鬓角滑落。
苏清如一直未曾合眼,听着他呓语,心头微涩。她轻唤了几声“殿下”,高长泽却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梦魇之中。苏清如伸出手,屈起食指,拂去他眼角的泪。
谁知指尖刚触到他的肌肤,高长泽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死死压在身下,喘着粗气。
苏清如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高长泽眼中的混沌才散去,看清身下的人是她,立刻松开了手,“抱歉,吓到你了。”他伸手想碰她的脖子,又克制地收回,“是不是弄疼你了?我这就去请太医。”
“我没事。”苏清如咳了两声,缓过气道,“刚才听你睡得难受,还一直喊着阿娘,便想叫醒你,没想到你就突然……”
“我怕再伤到你,我去一旁坐会儿。”他说着便起身要下床榻。
苏清如将一整张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裹成个圆滚滚的球,盘腿坐在床榻中央,看着他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不如你和我聊聊你的阿娘?你梦见什麽了?”
高长泽走到床前的圆椅上坐下,倒了杯壶里的凉茶喝了一口,声音淡淡的:“不过是个梦而已,没什麽好说的。”
“那便不提你的伤心事了。”说完,她倒头就睡,背对着他,只留个後脑勺。
高长泽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也不是不能说。”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背靠着床柱,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清如听到这话,又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依旧是盘腿的姿势,等着他往下说。
高长泽望着帐顶的流苏,缓缓开口,“我的母亲,原是万皇後身边的宫女。万皇後是皇祖母为父皇定下的後位,可父皇忌惮薛家的势力,并不喜欢她。自从万皇後生下长姐,父皇便再没踏足过皇後宫中。皇後诞不下皇子,这往後的皇位,便可能落到别家,所以万皇後便在江南水乡寻了一批能歌善舞的美人,我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听闻母亲颜氏出身诗书门第,只是後来家道中落,才被卖给人牙子换了银两。万皇後一眼便相中了她,说她身上有别于其他美人的书卷气,貌美却不张扬,性子也温柔含蓄,是个好拿捏的,便准她入了宫,成了近身侍奉父皇的宫女。不久,母亲便有了我……”
“後来呢?”苏清如听得入了神。
“父皇本想给母亲封妃,可朝中衆人不允,便又降成了嫔。母亲半年後又怀了龙子,待快要生産之时,却被封了院。太医从中作梗,母亲被活活疼死,最终难産而亡,死後才追封妃位。”
“母亲兴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曾叮嘱我,将那日将要发生的事当作什麽都不知道。那天,她把我藏在了院中的冰窖里,让我没等到父皇,就绝不能出来。”
苏清如算了算时日,“按颜妃入宫的时日算,那时你才三岁吧。”
高长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苏清如听後,心头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慌。三岁孩童,眼睁睁看着母亲陷入绝境却无能为力,只能蜷缩在冰窖里,那种恐惧与绝望,她不敢深想。一时之间,她不知该说些什麽,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高长泽靠在床柱上,安静了许久,帐内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就在苏清如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突然冒出一句:“好冷。”
苏清如将自己身上裹得暖融融的被子分了一半,轻轻盖在他身上,被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温温软软的。
高长泽却借着这半床被子,顺势躺了下来,一伸手便将她牢牢搂进怀里。苏清如被他抱得紧实,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她不由得擡头看他,“你不是说冷吗?”
高长泽笑了起来,“我是心冷。”他的气息停在她耳畔,泛起酥麻的痒意,“所以,王妃要负责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