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殊荣
年关刚过,上元佳节便伴着未散的寒意如期而至。这是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亦是宫中每年必定举办盛大宴饮之时。今年因北境战事暂歇,海内初平,皇帝有意与民同乐,故而宫宴规模尤胜往年,不仅宗室勋贵丶文武重臣需携眷出席,连一些素有才名的世家子弟与闺秀亦在受邀之列。
永宁侯府自然收到了烫金的请柬。而这一次,林微熹的名字,赫然列在侯府女眷名单之上,再非那个可以被随意忽略丶遗忘的弃女。这既是她凭借“叠翠绣”赢得昭华长公主与贤妃青睐的结果,也是太夫人与林弘远在权衡利弊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王氏看着那份名单,指尖几乎要将请柬捏碎,脸上却还得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亲自吩咐丫鬟将赶制出的丶符合规制的宫装头面送去芷兰轩。林微雨更是气得在房中摔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却也无计可施。
芷兰轩内,林微熹对送来的华服美饰并未表现出过多欣喜。她深知,这场宫宴于她而言,并非简单的荣耀,而是另一处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她要借此机会,将“林微熹”与“叠翠绣”的名字,更深地烙印在皇室与权贵心中,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和主动权,也为後续调查母亲旧案,铺垫更坚实的基础。
她并未选择那些过于繁复耀眼的衣饰,只挑了一件湖蓝色织银丝暗纹的宫装,料子是顶级的,样式却清雅大方,发间亦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珠花,与她平日钻研绣艺的沉静形象相符,反倒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出尘脱俗。
宴设麟德殿,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帝後高踞上首,宗室亲王丶文武百官依序而坐,命妇女眷则按品级分坐两侧。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彩袖翻飞,一派盛世升平景象。
林微熹安静地坐在永宁侯府女眷的席位中,位置不算靠前,但她沉静的气质与近日在京中掀起的热议,仍让她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她能感受到来自王氏母女那淬毒般的视线,也能感受到其他贵女或好奇丶或嫉妒丶或审视的眼神。
她眼观鼻,鼻观心,姿态优雅地用着面前的御膳,偶尔与邻座一位态度温和的郡君低声交谈两句,应对得体,不卑不亢。
宴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烈。按照惯例,此时会有宗室子弟或才艺出衆的闺秀上前献艺,以助酒兴。今年亦不例外,早有准备的贵女们纷纷献上琴棋书画,各有千秋,引得席间阵阵喝彩。
昭华长公主坐在贤妃下首,见时机差不多,便侧身对贤妃低语了几句。贤妃娘娘微微颔首,目光含笑扫过林微熹的方向,随即对皇帝柔声道:“陛下,臣妾听闻永宁侯府的大小姐,不仅绣艺超凡,于书画一道亦颇有灵性,近日更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欲献予陛下,恭贺我大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皇帝今日心情颇佳,闻言抚须笑道:“哦?便是前次皇姐与爱妃都赞不绝口的那位巧手姑娘?朕亦有耳闻。既如此,便呈上来与朕及衆卿一同观赏吧。”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林微熹身上。
林微熹深吸一口气,从容起身,行至御前,盈盈拜倒:“臣女林微熹,叩见陛下,皇後娘娘。雕虫小技,承蒙陛下不弃,臣女献丑了。”
她示意随行的侍女将一直小心保管的锦盒呈上。内侍接过,当衆打开。
刹那间,仿佛有光华自盒中流泻而出!
并非寻常的绣屏,而是一幅以罕见巨型极品白色鲛绡为底,运用登峰造极的“叠翠针法”绣制的《江山万里图》!
只见画卷之上,群山连绵,气势磅礴,江河奔流,烟波浩渺。城池村落点缀其间,帆影点点,雁阵成行。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云雾缭绕处,光影明灭间,竟似有龙形隐现,与山川地势隐隐相合,暗合“龙脉”之说,寓意非凡!整幅绣品不仅将刺绣的精细发挥到极致,更融入了水墨画的写意与磅礴气韵,远观如画,近看方知是千万针脚汇聚而成!
“这……这竟是刺绣?!”
“鬼斧神工!简直是鬼斧神工!”
“山川形胜,龙气氤氲,此乃祥瑞之兆啊!”
席间顿时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热烈的惊叹与议论声!就连见多识广的皇帝,也被这幅前所未见的巨制深深震撼,龙颜大悦,连声道:“好!好一幅《江山万里图》!绣技超凡,寓意更佳!林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永宁侯林弘远连忙出列,躬身谢恩,脸上亦是掩不住的惊愕与一丝复杂的光彩。他从未想过,这个几乎被他放弃的女儿,竟有如此本事,能在御前为他丶为永宁侯府挣来如此大的脸面!
王氏在一旁,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林大小姐心灵手巧,忠君爱国,实乃闺阁典范。”贤妃娘娘适时含笑开口,“陛下,如此巧思佳品,当重重赏赐才是。”
皇帝颔首:“爱妃所言极是。林微熹听赏!”
林微熹再次叩首。
“赐,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另赐‘蕙质兰心’匾额,悬于永宁侯府,以彰其德!”
赏赐之厚,令人咋舌!尤其是那“蕙质兰心”的御笔匾额,更是无上荣光!
“臣女,谢陛下隆恩!”林微熹声音清越,叩谢圣恩。她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冲昏头脑,心中反而更加清明。她知道,这一切,皆源于她此刻展现出的“价值”。
然而,这并非她的终点。
就在内侍准备将绣品收下时,贤妃娘娘却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陛下,看到林大小姐,臣妾便想起其生母沈氏。当年沈氏之‘叠云绣’亦是一绝,先帝与端慧皇贵妃都曾赞赏有加,可惜……红颜薄命,其技艺亦险些失传。幸得林大小姐孝心感天,潜心复原,方使明珠不致蒙尘。只是……臣妾听闻,沈氏去得突然,其身後一些産业事务,似乎也遗留了些许问题,倒叫这孩子受了些委屈。”
贤妃这番话,说得委婉,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湖中!
皇帝眉头微蹙,看向林弘远:“林卿,可有此事?”
林弘远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支吾道:“回陛下……内宅之事,微臣……微臣不甚清楚……”
皇帝目光又转向林微熹,带着询问。
林微熹心念电转,知道这是贤妃在为她创造机会!她立刻伏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克制:“回陛下,臣女不敢妄言。母亲去时,臣女年幼,许多事已记不真切。只知母亲遗愿,盼臣女平安长大,莫要……莫要再受人欺凌。陛下今日厚赏,臣女已感激不尽,不敢再以微末家事烦扰圣听。”
她以退为进,既点出了自身曾受欺凌的处境,又表现出识大体丶不怨天尤人的姿态,更能引发同情。
果然,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朕便许你一事。着你自行查证生母沈氏遗留産业之事宜,若遇阻碍,可凭朕今日所赐玉佩,”他解下腰间一枚龙纹玉佩递给内侍,“令有司酌情协助,务必厘清旧账,以安逝者之心。”
这已是非同寻常的恩典!等于给了她一道调查母亲旧案的护身符!
林微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深深叩首:“臣女,叩谢陛下天恩!”
这一刻,她终于等来了名正言顺调查母亲冤案与丢失産业的契机!
宫宴在波澜起伏中接近尾声。林微熹捧着那枚沉甸甸的龙纹玉佩,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退回了座位。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手中的筹码已截然不同。
王氏的脸色,在她退回座位时,已是一片惨白。
风暴,即将真正降临永宁侯府的内宅。
林微熹擡眼,望向殿外那轮渐圆的明月,目光沉静而冰冷。
母亲,您看到了吗?女儿,离真相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