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打量着伏在地上的少女: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满是惊惶与怯懦,与往日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并无二致,甚至更添了几分可怜。
王氏心中念头飞转:若是林微熹在静心苑真出了什麽岔子,被人拿住“侯府苛待嫡女”的话柄,反倒麻烦。芷兰轩是她自己要去的,日後便是病亡,也怪不到旁人头上,反倒干净省事。至于芷兰轩的破败——一个失贞的弃女,有什麽资格挑拣?
思及此,王氏心中已有决断。她脸上露出一丝僞善的怜悯:“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便准了你。赵嬷嬷,让人去芷兰轩简单收拾一下,虽旧些,倒也清静。你搬过去後,便安心抄经,无事不必出来。”
“谢母亲恩典!”林微熹声音带着感激的泣音,再次深深叩首。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退出锦荣堂,寒风迎面吹来,林微熹下意识裹紧了单薄的袄裙,胸中却憋着一股浊气终于得以吐出。
芷兰轩,正是她想要的地方。更偏僻,意味着监视更少;更破败,意味着改造起来不易引人注意;而靠近西角门这一点,更是为她日後与外界联系,埋下了一线生机。
回到静心苑,赵嬷嬷很快带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名义上是“帮忙”搬家,实则是监督她立刻离开。
林微熹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一摞卷边的旧书,还有那个巴掌大的小木匣——里面装着原主生母的遗物,是她唯一的念想。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木匣,指尖紧紧攥着,仿佛那是她全部的依靠。
芷兰轩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荒凉。院墙塌了一角,荒草长到半人高,夹杂着干枯的杂草,踩上去沙沙作响。屋瓦破了好几个洞,擡头能望见灰蒙蒙的天,屋内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空气中飘着霉味与泥土的湿气,冷得比静心苑更甚。
赵嬷嬷捏着鼻子,嫌恶地扫了一眼,敷衍地对两个婆子交代:“把正屋收拾出块能坐卧的地方,将东西放下便回。”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染上晦气。
两个婆子也懒得仔细收拾,只是草草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将林微熹的行李扔在屋角,便也忙不叠地离开了,临走时还顺手带上了那扇歪斜的木门,只留下一道简陋的门闩。
偌大的破败院落,终于只剩下林微熹一人。
她环视着这片名副其实的“废墟”,脸上却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真心的丶带着挑战意味的笑容。
自由了。虽仍是牢笼,却是一处无人在意丶由她主宰的牢笼。
林微熹先动手将屋内清扫出一片能坐卧的地方,又找了几块破木板挡在漏风的窗棂上,勉强抵御了些许寒风。做完这一切,她才郑重地打开了那个一直紧抱在怀里的小木匣。
匣子里的东西不多:几件式样简单却质地上乘的旧首饰,几封字迹娟秀的信笺,还有几本翻得卷边的诗集,以及一个绣着莲花的小香囊。
林微熹一件件仔细翻看,试图从中捕捉更多关于这个时代丶关于原主生母沈氏的信息。记忆中原主的生母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性情温婉,却在原主五岁时便病逝了,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
当她拿起那本看似最普通的《诗经》时,手感却有些异样——封面比寻常书本略厚,指尖触到内侧有凸起的硬边,不像是纸张本身的质地。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用木簪尖端挑开封面内侧缝合的线脚。随着线脚被挑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丶略显发黄的纸张,从夹层中滑落出来。
林微熹屏住呼吸,弯腰捡起纸张,缓缓展开。
纸张擡头,是几个清晰的楷体字——“京城西市,锦绣坊房契”。
下面赫然写着业主之名:沈清漪——正是原主生母的闺名。地址丶面积丶甚至简单的格局图,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落款日期是十多年前,印章虽有些模糊,却仍能辨认出官府的印记。
房契!
林微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反复摩挲着纸张,指尖能感受到墨迹的纹路,确认这确实是一张真实有效的房契!原主的生母,竟然在京城最繁华的西市,拥有一间铺子!
为什麽这件事从未有人提起?侯府上下知道吗?王氏是否知晓?原主对此更是毫无记忆!
巨大的惊喜之後,是更深的疑惑。但此刻,疑惑早已被汹涌的希望冲淡——这张房契,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而是她在这个世界破局的啓动资金,是她未来立足的根基!
她紧紧攥着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房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後背却沁出了一层薄汗。窗外,夕阳的馀晖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那双凤眸之中,所有的僞装与怯懦都已褪去,只剩下如野火般燎原的野心与斗志。
“锦绣坊……”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唇边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要拿回这间铺子,要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第一步,便是要先走出这芷兰轩。
她将房契小心翼翼折好,塞进木匣最底层,又用一块旧锦缎裹住,重新放回怀中。起身时,她的眼神已然变得沉静而坚定——这盘死棋,她不仅要盘活,还要下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