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借势
陈明德拂袖而去後,芷兰轩的沉寂里藏着暗流。林微熹深知,对方下次发难只会更狠辣,她必须抢在前面,找到一道庇护屏障——那方《远山烟雨图》绣屏,是她唯一的筹码。但单纯售卖只得银钱,于大局无益,她要的是能接触权贵圈层的契机,让绣屏价值最大化。
她让王婆子拿着碎银四处打探,银钱流水般花出去,终于筛出一条关键消息:三日後,昭华长公主将在城外芳菲苑举办赏梅诗会。这位长公主是圣上胞妹,寡居多年,地位超然,虽不涉朝政,却在皇室中颇有分量,且性子孤高清傲,等闲之物难入其眼。更重要的是,她与林微熹的祖母年轻时有过交情,虽往来渐疏,却仍有几分香火情。
可她一个被禁足丶声名狼藉的弃女,连侯府大门都难出,如何参加诗会?思路陷入僵局时,鲁娘子送来新绣的帕子——寒梅丶幽兰图样,针法愈发纯熟,叠翠绣的灵韵展露无遗。看着这些绣品,一个念头骤然成型:她不能去,但绣品可以。
“鲁娘子,你可知哪家店铺能入长公主眼?”林微熹拿起一方寒梅帕子。
鲁娘子想了想:“长公主眼光极高,寻常店铺不行。不过‘玲珑阁’的首饰偶尔能得她青眼,东家似乎与公主府采办沾亲。”
接下来两日,林微熹步步为营。先是让王婆子带着那方寒梅帕子,装作无意间闯入玲珑阁,故意让一位姓苏的老师傅瞧见。苏老师傅做了半辈子绣品生意,一见帕子上的针法,顿时惊住——丝线渐变自然,针脚疏密有致,那寒梅的风骨丶雪色的朦胧,竟似活物一般。他追问来历,王婆子按吩咐含糊其辞:“偶得江南老绣娘之作,听说这针法快失传了,手里还有幅更大的绣屏呢。”
与此同时,林微熹亲笔写了一封拜帖。信中先以祖母之名问候长公主,再坦言自己身陷困境,偶得先母遗泽复原古法绣技,绣成一屏不敢私藏,愿献于公主雅赏,只求一隅安宁。她不诉冤丶不求庇,只淡淡点出绣屏价值与自身处境,留待长公主品评。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长公主的惜才之心与对旧交孙女的好奇。
诗会当日,林微熹在芷兰轩静坐,心绪难平。而芳菲苑内,梅香浮动,贵女云集。昭华长公主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眉宇间带着疏离轻愁,正与宗室王妃闲谈。贴身侍女捧着锦盒上前禀报,提及“永宁侯府林氏献屏”。
长公主眉梢微挑:“那个声名狼藉的孩子?”但听到“复原先母古法”,又见侍女形容绣屏不凡,终究生出好奇:“打开看看。”
锦盒开啓,《远山烟雨图》绣屏展露眼前。刹那间,谈笑声戛然而止。屏上烟岚云岫层次分明,远山空灵似蒙水雾,近景苔石质感逼真,光影流转间,竟似有清风拂面。这哪里是刺绣,分明是一幅活过来的水墨画!
“这般精妙的针法,从未见过!”一位郡夫人低声赞叹。
长公主淡漠的眼中泛起涟漪,她指尖轻触绣屏,感受着丝线的细腻,忽然瞥见角落一个同色丝线绣的变体“熹”字。她想起那位来自江南的沈氏,也听过林微熹的风波,眼底多了几分探究:“置于本宫书房。”这已是她极为满意的表现。
诗会继续,绣屏成了女眷私下议论的焦点,消息灵通者已开始打探“叠翠绣”与林微熹的来历。而暖阁内,靖王萧执正与长公主对弈。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外罩墨狐大氅,面容俊美却冷若冰霜,是替皇帝送赏赐恰逢诗会被留下的。
侍女添茶时回禀绣屏安置妥当,长公主随口道:“永宁侯府那孩子竟复原了失传绣艺,可惜了这般才情。”
萧执执棋的手指微顿。他前日听过百草堂掌柜构陷侯府嫡女反被送官的消息,当时只当是後宅倾轧,如今看来,这女子似乎不简单:“皇姐说的是哪位小姐?”
长公主意外他会过问,便将献屏之事简要说了。萧执垂眸,脑海中浮现出属下描述的丶那位在侯府门外冷静反击的身影,与“懦弱无能”的传闻截然不同。长公主更衣暂离时,他起身踱步至窗边,恰好望见书房内紫檀架上的绣屏。
隔着距离,绣屏的气韵已吸引了他。走近细观,他愈发惊异:构图讲究,光影灵动,针脚里的层次感超脱了当下绣品的匠气,竟有几分文人画的意境。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熹”字上——林微熹。
他忽然想起,母妃生前曾寻觅一种江南失传的绣法,似乎也叫“叠翠”,而沈氏与母妃竟是同乡。冷硬的心湖,漾开一丝微澜。
“看出了什麽?”长公主回来时,见他盯着绣屏,语气带着好奇。
萧执瞬间收敛情绪,恢复冰冷:“绣工尚可。臣弟无事,先行告退。”
同一时刻,芷兰轩终于等来回音。昭华长公主并未召见,却派贴身嬷嬷送来一套上好的端砚徽墨,口信只有一句:“公主领了小姐心意,绣屏甚合其意。望小姐保重自身,静待时机。”
没有明确庇护承诺,却已是强烈信号——长公主认可了她的绣品,知晓了她的处境,“静待时机”四字更是意味深长。林微熹捧着冰凉的端砚,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这步险棋,她走对了。
她成功在自己与百草堂之间,插入了一个让对方投鼠忌器的变量。却不知,这场借势,已落入靖王萧执眼中。这位冷冽的王爷,如同棋盘上的异子,将为後续棋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林微熹抚摸着端砚,目光重回窗外。危机暂缓,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她要利用这喘息之机,让鲁娘子扩大绣品生産,寻找可靠盟友,更要查清生母死亡的真相。前路漫漫,荆棘丛生,但她已握住破局的钥匙,只剩步步为营,向阳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