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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杨笛衣之前,周悬是一个不喜欢想明日会如何的人。
想明日做什麽呢,今日就很重要。早起和父亲辩论要不要去学堂,看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母亲在一旁温柔浅笑,管家在後面试图打着圆场。
他也知道多半是要去学堂的,去了也很好,听夫子拖着尾音‘之乎者也,者也之乎’,他只管蒙头睡大觉,侥幸能不去,就在家里花园寻个树杈,逗逗树枝上的小鸟青蝉,逗累了,索性枕着胳膊睡觉,等管家扯着嗓子寻他。
後来隔壁多了位姐姐,他的心上添了位轻易不敢说出口的人,他说了许多言不由心的话。
于是有时候闲了也会想,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很好,等他长大一点,去和父亲打个商量,他想找个师傅学武,去当话本里的大侠,去过潇洒快活的江湖生活。
等他闯出名堂,他就去求娶阿衣姐姐,省的她被其他人惦记,就算他去晚了,他就把其他求娶的人都打跑,也没人打得过他。
阿衣姐姐想和他一起便一起,不想的话,他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四方客栈,广结天下好友。
可他没等到,那场大火覆灭了周家的一切,也包括曾经的他。
那晚的异变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他记不清了,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开始是母亲扯着他,後来是阿衣姐姐。
他们爬着好长好黑的地道,那只纤细丶冰凉的手尽管也在颤抖,却始终紧紧牵着他。
混乱丶嘈杂丶刀剑声和若隐若现的火光杂糅在一起,宛如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在後面追赶,前方是她单薄的身影。
“别怕,马上我们就出去了,你别怕。。。。。。”
他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在听。
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他们筋疲力尽倒在一处草地,天上有一粒小小的星,昭示着他们逃了出来。
他四肢又酸又痛,眼皮沉重,握着身边人的手没来由的想着,是不是今晚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噩梦,睡过去,再醒来就好了。
明日太阳升起,他一定不要和父亲吵架了,老头子也不容易,去学堂而已。
第二日太阳依旧升起,可等他醒过来,掌心熟悉的冰凉消失,眼前是陈旧腐坏的木板,他艰难坐起身,周围全是衣衫破烂丶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心若擂鼓,迅速在周围找了一圈,还好,没有阿衣。
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发冠也不见了,衣裳是和他们一样的麻衣,他想问什麽,但少年们没有人理他,都沉默着蜷缩在角落,他也只好安静下来,心里却在担心阿衣现在在哪儿。
很快有个魁梧大汉走进来,往地上扔了几块饼,“吃吧,一会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少年们蜂拥而上,互相争抢着,他只迟钝片刻便加入进去,他要出去,他还要找到阿衣,前提是他先活下来。
没多久,大汉牵来一辆驴车,上面几口大箱子,少年们被推搡着坐里面,一个贴一个。
周悬趁大汉推搡其他人的时候,用偷藏的石头狠狠砸向他後脑勺,那人捂着脑袋,他看准时机,借巧劲把他绊倒,让他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跑!”
周悬大喊一声,顾不得其他人死命地往外跑,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要先跑出去。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远远看着这似乎离官道近,他毫不迟疑的跑向官道。
管不了什麽方向,他离那边近就往哪跑,直到远远地看到城门的一角,他才勉强松了口气。
这是座无名小城,城内没有多少人,更像是个供过路人临时休息的站点,他寻遍城中,没有找到阿衣,于是暂时在客栈里找到一处谋生的活路。
他原本想的是攒些银钱,好找人,但突然一日,客栈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周悬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偷了个机会,他一路找到那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泪眼婆娑地抱着一个包裹在哭。
见他进去,祝阮连连後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偶尔看他两眼,“你,你是谁啊?”
周悬沉默片刻,“你是被拐来的?”
祝阮眼神警惕,“你,你又是谁?”
“我可以救你出去,带你回家,”周悬看着她道,“但你回家之後,得给我报酬。”
祝阮上下打量他,半晌後犹疑着点了下头,“好。”
周悬记性好,看过的东西能快速记个七八成,从祝阮的只言片语里,他大概能猜出来她住在哪里。
拐祝阮的那几个应该是新手,没多久周悬就寻到空子,把她救了出去,带她往家的方向走,半路正好碰到府里人寻祝阮,事倍功半。
没想到祝老爷是已经致仕的官员,他看出他的不对劲,没有放他走,他的报酬也没拿到。
但祝老爷没有把他交给官府,而是关在府里,後来不知怎的,祝老爷突然改变态度,说要收养他。
他没有同意,但祝老爷仿佛看透他一样,“我听阮阮说,你还有人要寻,什麽都没有,可没办法寻人。”
他到底被他说服了,但只愿以小厮的身份留在府里打工,并不想当他的义子。
祝齐没说什麽,也不生气,笑吟吟问他,“你有名字吗?”
“有,周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