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前最喜欢康乃馨,在老一辈的眼里,康乃馨是高档花。现在的康乃馨被培育出五颜六色的品种,鹅黄、淡粉、深紫时安然每一样都挑了两支,除了白色的。时安然每次去看望外婆都有意避开哪些扫墓专用的花或者颜色,他想做到每一次都像是回外婆家,而外婆从未真正离开他。
时安然把挑好的花枝抱到女老板面前,女老板抬头一看,说道:“送家里老人啊?”
“嗯,送我外婆的。”时安然会心一笑。
“选康乃馨好啊,一看就是你就是经常送花的,老人都喜欢这种鲜亮的。”女老板边说边给康乃馨咔咔剪掉多余的枝叶,然后指着柜子里的各色包装纸问道:“这个米色的怎么样?颜色好也不喧宾夺主。”
时安然说好,女老板就拿小刀裁下一段给康乃馨包上。走的时候女老板还送了时安然一个手提袋,里面有营养液和保鲜剂,时安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装药的塑料袋一并放进去。
打车到城市墓园要有一段时间,墓园建在山上,出租车一路沿着山路盘亘而上。时安然打开车窗,山上树林茂密,比在城里的空气好很多,他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任凭扑面而来的山风灌进自己的身体里。
墓园门口有一个小型花束自动售卖机,时安然不喜欢那里面的花,一来是花的质量并不算很好,价格卖得高不说,很多花在机器里面待久了已经蔫了,二来里面的花千篇一律,基本都是黑色包装袋的黄色菊花。时安然想让外婆拥有独一无二的属于她自己的花。
墓园建在一处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墓碑鳞次栉比,白色大理石的质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黎颂华的墓建在第三层,那是时安然当时手头上所有钱能够买到的位置最好的墓地,从墓碑角度能够俯瞰整座城市。
当然,时安然只买到了30年的使用期,后面他还要努力赚钱续费才行。
“外婆我来了。”时安然对着墓碑打招呼,洁白的墓碑上印着黎颂华生前的照片,墓碑最下角印着时安然和母亲的名字。
外婆葬礼那天母亲从国外回来了,起初母亲没认出时安然来,把他当成了大厅的招待人员,抓住时安然的胳膊问他,请问黎颂华女士的纪念堂在哪。
时安然把一周前已经枯萎的花束拿走,换上崭新的康乃馨,然后坐在墓碑旁边,同外婆一起看城市白日的景色。“外婆,我最近总睡不好,你来梦里找我好不好?别总是在那边忙着打麻将了,有空多来看看我吧。我回来之后没跟任何人联系过,也不知道大家都过得怎么样,医生建议我多出去走走,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曾经想走的路都走完了,考个好大学,有份好学历,再找一个待遇好的工作,虽然虽然这些现在都失败了。”
渐渐困意上来,时安然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呢喃道:“外婆,我去找你好不好?”
“时安然?”突然有个人喊住他的名字,恍惚之间,时安然真的以为是外婆。他双手撑地转过身,发现赵临川正站在他身后。
“挺巧,在这儿遇见你。”赵临川在这看了时安然许久,从台阶上下来,走到第三层。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短袖,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薄外套,时安然逆着光看不清赵临川的面容。
“嗯我来看我外婆。”时安然感觉自己渐渐清醒过来。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赵临川看见时安然眼底的乌青以及没有血色的嘴唇,时安然本来长得就白,折腾这几天之后,脸上更是毫无气色。赵临川快步走过去,在时安然面前弯下腰,像是仔细检查他身体的每一处:“不舒服吗?”
时安然只是摇头,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庞,说:“没事,昨天没睡好。你怎么在这儿?”
赵临川狐疑地直起身,时安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骗过眼前的人,然后听见赵临川说,我来看我妈。时安然第一反应就是银霞酒楼的创始人,虽然他从未见过赵临川的母亲,但在印象里应该是个能挥起铁锅的豪爽女人。
“在这儿坐多久了,容易吹着风,走吧。”赵临川伸手把时安然拉起来,然后对着黎颂华的墓碑微微鞠了一躬。
赵临川和时安然肩并肩往山下走,路旁树木繁茂,遮挡住大部分阳光,只有未能顾及到的树缝之间漏下小小的光斑,均匀地铺在两人身上。“上次你和我说的公众号我回去都看了一遍,也和你学姐联系上来,”赵临川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我给她讲了银霞的基本情况,她确实也很感兴趣。”
“那太好了。”时安然觉得是个好消息。
“她还说很久没和你联系了,下个月来银霞想和你见个面。”
时安然很明显迟疑了一秒,然后说道:“好我也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
走到墓园门口,赵临川自然而然地把赛科龙赶到时安然面前来,说:“走,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时安然摆手道,他不想麻烦赵临川。
“走吧,出租车有什么好坐的,你应该没怎么骑过摩托车吧。”赵临川又邀请他,“我记得省城那边都禁摩了吧。”
时安然推脱不开,说好吧,然后就坐上赵临川的车后座,接过赵临川递来的头盔。坐摩托车的感觉真的不一样,赵临川发动车的那一瞬间,时安然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往后拖了一把,又狠狠地向前推去。
他抓住赵临川随风扬起的衣服,俩人前胸贴着后背,时安然的心脏突突跳,还好赵临川正忙着骑车,不会注意到这么多。呼啸而来的风从时安然的指缝间流过,像林间潺潺的溪水,他大声评价道:“骑摩托车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