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前奏
1989年10月,滇南战时基本稳定,除了後续接受了收尾任务的战士,其他人便□□归故里。
贺清舒在最後一场战事中伤得极重,若不是刘光辉冒死出来勘察,三人可能真的会因为失血过多永远的留在滇南这片土地上了。
最後的结果还是好的,他们四个人都活了下来。
罗明和周海平因伤势过重,在战事未结束之前就被运回内地治疗,提前退役。贺清舒虽幸运一些但也落下来後遗症,成为了第一批荣归故里的战士。
当年来的时候是第一批百京军区志愿兵,现在退也是第一批,真是有始有终。
可是他并没有跟随百京志愿军一同回去,而是独自买了一张通往鹏城的火车票。
火车上喧嚣吵闹,小孩的哭声,父母的怒斥声充斥在狭小的车厢里,车外的风声硬得刺耳,伴着火车压过铁轨规律的颠簸声。
这一刻的贺清舒却如释重负般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平静。
这是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和平气息。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边境磋磨的四年时光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其他乘客却并不这样觉得。
一个铁塔似得黑壮男人阴恻恻的坐在角落,要不是身上还穿着件满是尘土和补丁的军装,热心的人们群衆早就联系乘警把人捉走了。
就算这人是个军人,但也绝对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军人。
怎麽会有人一坐下就凶神恶煞的扫视周遭的每一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抽出匕首割开别人喉咙似得。
人们躲瘟神似得避开这个可怕男人,生怕这个恐怖分子会做出一些暴力举动。
最後还是敬业的乘警看不下去了,礼貌的立在他身侧成戒备姿势,尽量柔声的询问道,
“同志您好,能出示一下您的证件麽?”
乘警说话带这些南方口音,再加上车内环境嘈杂,贺清舒也没听懂他在说什麽,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可惜他以为的礼貌友善的眼神,在乘警面前宛如饿狼捕食般锐利,这乘警虽年轻但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明白这是一双杀过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用暴力和冷漠训练出来的,有一种漠视生命般的麻木。
乘警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僞装成军人的通缉犯。
那这怎麽的也得是二等功吧!
“抱歉,我没听懂。”
贺清舒的声音带着常年不与人交流的生涩,在前线的日子是没有那麽多时间沟通的,人们都很安静的守着自己的那条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消耗。
贺清舒伸手在胸前口袋里抽出自己的士兵证与一张薄薄的证明递给乘警,乘警低头看着他那双带着翻卷起来的干裂伤口的手,心里突然就有些软了。
“车站说用这个可以免票,你看看可以麽,不行的话我补票。”
乘警只瞟了一眼证明,鼻头就有些酸涩了。
这个疑似通缉犯竟然是驻守滇南的战士,自己还傻乎乎的把人当二等功,自己真是在这车上晃悠傻了。
乘警郑重的双手递回证件,双腿一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铿锵有力的说道,
“感谢您。”
贺清舒有些受宠若惊,本想站起来回个军礼,可惜车上的空间太过狭窄,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只能愣愣的点点头。
他已经太久没有和人正常交流了,这个世界已经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了。
这个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着,那他的荣哥呢?他的荣哥变了麽?
他那个不善言辞的荣哥,他那个永远纵着他的荣哥。
贺清舒不敢再想,越想越慌张。他颓然的缩在座椅上,尽量放空自己的脑子,这是他在前线经常做的,因为他发现这样做时间好像会流逝的更快些。
果然,四年的时光竟然也简单的流逝过去了。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沾着泥土的鞋尖时,一双胖乎乎的小肉手却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疑惑地擡起头,面前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艰难的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奶声奶气的说道,
“解放军叔叔吃。”
车外的风好像静了一些,空气里有些带着凉意的草树味道,国泰民安的日子真好。
到了鹏城时,天已经黑透了,可惜鹏城的黑并不似滇南,滇南的黑是平静带着些危急的黑暗,而鹏城是个不夜城,四处都有光亮,那一点黑倒像是为亮做了点缀。
星星点点与大团浓烈的光共同构成鹏城。
路边的小摊锅气正浓,饭菜的油香气味混在夜里冷却下来的空气里,路边的高楼像是通天巨塔,外散着不知疲惫的光亮。
可惜越热闹的地方贺清舒却觉得越格格不入,他像是习惯潜伏在黑暗里一般,那刺眼的灯光照在身上有些发烫,像是在灼烧他的肌肤。
他顺着祝荣信上的地址走到一座巍峨的高楼面前,他突然就有些怕了。他的压抑了四年的思念并没有给他带来勇气,反而是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的恐惧。
四年了,早该物是人非了,可惜现在这个时代物都变得走形了,更何况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