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做梦
根据传统,聚会中有人离开的情况下,剩下的人所谈论的话题就会自动转换到这人头上。
“这位杜女士在谈及家人时,并没有将那位姑姑包括在内。”谢无常若有所思地说,“或许那位并不是她血缘关系上的亲人?而且她前脚在说对方‘不喜欢,不方便’,後脚又认为对方可能‘心情不错’,这位当真是杜家的人吗?”
“至少对杜黄粱小姐而言,那位已经是仅剩的陪伴者了,即使对方可疑问题也不是很大。”小弗捧起茶喝了口,“问题在于她的认知,她自有一套现实,但又清楚我们作为外人大概率不会认可她。”
“关于哪部分的?”谢无常皱着眉问。
“很多,重点在于关于‘被安排好的去处’以及‘家务事’。”小弗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在不了解其重量的情况下,所有的行为都是不会有意义的。”
“…毕竟她大概都没怎麽下过山,上学,应该也没完成义务教育。”谢无常揉了揉额头,“她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些,而且在我看来那些情绪都是发自真心的,这种情况下挑明我的身份或许反而得不到好处。”
“不愿意说没关系,实证不就在那里吗?”小弗不以为然。
“你说森湖?”谢无常嘴角抽了抽,“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一片沼泽,我们没带防护装备啊,靠近了肺部感染了怎麽办。”
“…万一那就是猫砂盆怎麽办啊。”高尔森语气掺杂了一些悲凉。
“猫的嗅觉强过人类十四倍,若那里果真藏着我们要找的对象,那麽气味这方面的问题总归是有办法解决的。”小弗若有所思,“而且我觉得那湖中存在着特殊的肥料,从湖泊到沼泽之间一定还有些什麽。”
谈话间,会客室的门脚边不知何时站了只白猫,是爱丽丝。
“嘬嘬嘬。”高尔森开始搓手指,“为什麽只有你的名字这麽洋气呀?”
爱丽丝真就被吸引过去了,蹭着高尔森的手指闻了闻,又拿头去撞她的手心。
“…宝宝…”高尔森直接就掏出了猫条开始喂。
“这五只猫完全是五个品种,应该并不是杜家繁育的猫。”谢无常看着爱丽丝说,“真要说的话猫只可能是那位带来的,也就是说她就是控制者,数量可能也远不止五只,而且还有定期召回的手段吗…”
面对邪恶的阴谋论爱好者,爱丽丝背了过去继续吃猫条。
“不过说起来,为什麽爱丽丝待在杜家呢?”高尔森一边喂猫条一边疑惑,“其它几位都很明显是按照地区被指派的,南部郊区可能是太远了所以没有,那爱丽丝难道是镇宅的?”
“或许是杜家人专用吧。”小弗说,“那位杜黄粱小姐的态度不也如那些受害人?”
“…是这样吗?”高尔森摸着爱丽丝的手一顿,“她们也会是受害者吗?”
“也可能是主动要求的。”小弗说,“无论如何,我们很快就会见到那位真正的相关人士了。”
“她不是说不愿意见人?”谢无常皱着眉回头看向成香五的方向,“这种情况下要是能让…成香五人呢?”
成香五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跑出会客厅的杜黄粱,比起传话或者拒绝见面,这样的方式显然效率与成功率更高。
从入口处仅能看出个横向宽距的主屋有着远超森湖二中操场跑道单侧长度的走廊,昏暗的木质结构空间内隐约泛着潮湿的气息,那是一种行走间抚摸着人中与脸颊的凉意,带着若有若无的黏腻感挥之不去,惹人心烦。
缺乏光照的木地板稍一受力就会吱呀作响,好在成香五保持了良好的低噪音行动方式,杜黄粱也一样,二人以一种近乎平移的方式在室内无声高速移动,被跟踪者几次回头,却只获得了对自己的怀疑。
从入门的时候成香五就隐约意识到,杜黄粱的身手应该相当不错,远超出她年龄与身份的不错。
这养殖场目前可见的区域大多还算得上现代化,但随着二人深入,路过一扇扇紧闭的单或双开木门,那些为人类着想的科技痕迹逐渐淡去,连那墙上一盏盏本就算不上明亮的墙灯都被替换成了烛台,偶尔有几个火团亮着,蜡烟驱散了愈发浓郁的腥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曾被理解过的奇异气味。
像是散发着酸气的土香,黏着油与盐的味道,与顾晚秋办公室内的气味不太相同,带着野蛮的气息,这味道一部分来自那些蜡烛,一部分源于二人越来越靠近的目标。
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没有尽头的木廊两侧墙上不再出现门,单调的纹理走向预示着前方就是终点,杜黄粱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後停在走廊的尽头,一扇与院子入口处相似的双开木门跟前。那门上看着没落锁,门缝和底下漏出光亮来打进走廊,分不清是烛光还是天光。
“那个——”杜黄粱敲了敲门,擡高的声音内语气有些紧张,“外面来的那些客人,说想问爱丽丝它们的事情,好像挺急的…”
门晃了晃,没人应答。
“她们说见过羲和它们几个诶。”杜黄粱双手收回抓着布衣两边,过了会又继续说,“还有个外国人呢,我第一次见外国人,她的眼睛好蓝啊,不对,她好像懂很多呢。”
但门另一侧依旧没有回应。
“…你真的不去见她们吗?她们带了猫条诶,给猫吃的。”杜黄粱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她们带了零食过来呢,有巧克力坚果和薯片,还有葡萄味的糖,我看到其中一个人还带了照相机。她们看着挺亲切的,你去看看呗?”
成香五伏在房梁上观察,按目前为止的信息,她觉得门那头的人与其说是杜黄粱的长辈,不如说是一位常年不愿意出门且抗拒社交的养猫人。
“真不见啊?”杜黄粱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下一次都不知道是啥时候才会来人了,你就出来一次嘛,就一次——”
还是没人回应她,杜黄粱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回头了,回去的路她走的很慢。
等她消失在拐角,成香五无声落地,走上前,门缝中穿出凉意,有风,也有风声。
她推开了门。
天光大亮,通风口一开,风力推着木门缝越敞越宽,门外是与她们入内屋时完全一致的木质连廊,像是钓鱼台般的木台从门槛延伸到前方数十米处。成香五眯起眼远望连廊尽头,却看见木阶截断处之外只有大片连沙带土的不平泥地,黑漆漆的一片地面上偶然竖起一辆根枯枝,越往前越粘稠下陷,最後视线前方徒留一处托天的泥碗。
连廊上没有人,只有搭在边缘处的渔网和抄网,提醒着这处连廊下方本该是个什麽模样。
那泥碗就是森湖,成香五没见过它美丽丰饶时的模样,如今却先一步看清了它饥渴的干裸骨相。群丘像是托住这碗等候甘霖落下的手,丘下几粒三角顶建筑几几群聚守望湖心,但也不见人影,只留下这些比人更长寿更固执的家夥们站在这里,不知道在等什麽东西。
她往前走了几步,就闻到能把嗅觉正常的人迎面击倒的滔天臭气,她一瞬就明白了那走廊里的蜡烛是做何用,比起照明这种有替代品的功能,吸附这处空间涌入的臭气才是那走廊蜡烛的最终目的。
泥碗底部留有馀渣,那是泛着黑的绿色生物浓汤,成香五第一次亲眼看见了沼泽就理解了它为何被称为是致命的。
以及,她的外套又得洗了,这毛领不知会不会斑秃。
走廊上没人,走廊下也没有,成香五皱起眉,不觉得杜黄粱方才的表现像是精神失常了,但目之所及确实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她只得先回屋,关上门,取下盏烛台将自己全身上下熏了一遍,随後快步往回赶。
会客室门前一段距离处徘徊着杜黄粱,她一会挠两下墙一会靠着墙蹲下,像是上课迟到不敢进教室的学生一样手足无措。成香五在离她一定距离的位置加重脚步声,就看见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头时动作卡得像是觉得身後有鬼。
“…抱歉,我在找厕所。”成香五真不是故意吓她的。
“啊,噢厕所!”杜黄粱牵起笑容,“就是那边第三扇门後面,哈哈不好意思没提前说,让你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