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里的江面被画舫的烈焰烧得通红,浓烟裹着火星在风中狂舞,墨色天幕与暗蓝色江面连成一片。
顾长宁立在小舟上,木浆在手中几乎要被攥裂了一般,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艘熊熊燃烧着的画舫之上。
远处可见的是残垣断梁被火舌吞噬,不时发出些劈里啪啦的崩裂声,砸入江面时很快便消逝不见。热浪隔着数丈,江面热度却灼烧着人面。
顾长宁眼底烧地慌,每一次击桨声都无比急切,画舫四周的跳板绳索早就被烈火熔断,船体逐渐有些倾斜。
“苏木!”
顾长宁喉间扯出一声嘶哑地呼喊,可这声音太小,混在火声和江声里被吞没地干净。
“苏木!”
依旧无人应他。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顾长宁心一横,手扯去了靛蓝色外袍,纵身就要跃入有些温热地江水中去。可就在他屈膝的刹那,他的眼神馀光瞧见了一团素白的身影正在暗浪中沉浮,她的手臂正在无力地扑腾。
恍然间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宫中景象,他知道她不会水甚至是怕水。
苏木!顾长宁心底猛地一揪,狂喜与惊悸攥住他的心,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便跃进江里。
苏木进了底舱才发觉一人也没有,船舱木板上躺着的全是些蒙面的黑衣人,大火从船头烧了过来,见人找不见,江面也没有舟,她只能跳进江里以免被火舌吞噬,她忘记自己不会水,因此当江水又冷又浑地席卷她时,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去见了阎罗。
顾长宁指尖刚触碰到那片冰凉的衣料时便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人携着往小舟方向而去。
刚上岸,因为挣扎过久苏木只觉得自己的肺腑被无形地密网笼罩,让她喘不过气,她刚想要咳几声却被呛地更厉害,于是喉咙里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呜咽。
顾长宁半跪在地,终于见她咳地没那麽厉害了才将她一把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安抚她,平复她,一下又一下的拍击着她的背部,让她缓缓平静了下来。
顾长宁的力道很重,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将她扣地紧紧的,他似乎想要将人揉进自己血肉一般,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指尖却抵着她湿透的背脊而不住的发颤。
苏木浑身瘫软,呛水後的眩晕感还未消散,脑中也昏沉地发懵,被人箍地透不过气,苏木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人攥地更紧。
“苏木!”顾长宁的声音绷地像拉紧的弓弦,稍稍一用力便能崩溃涂地。
他的语气带着滔天的怒火与仍旧未消散的惊悸,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的头顶:“谁叫你回船舱的,你不是要跑吗!你不是要逃吗!你不是要离开我离开侯府吗!哪怕假纵一场大火,哪怕瘸了一条腿是吗!那你回来干嘛,回来找我干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要是再晚点,再晚点……”
他一声声的质问,声中除了极大地暴怒,最後的无力中还有一丝隐藏在下哽咽的委屈。
终于,他还是将这些话一一问出了口。
明明他说过,明明她答应过要等她!言而无信!言而无信!
话到嘴边被他喉间不上不下的哽咽所堵塞,他想想都後怕,更不敢将此话说出来。
他收紧手臂,将脸埋进她冰凉的颈卧,不住用鼻尖去蹭那一抹真实的温热。
“苏木,你有种。”
苏木惊魂未定的双眸中发出湿润而迷惘的光芒,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怎麽突然被捞上了小舟。
她怔怔地被他圈抱在怀里,终于在听到他唤她名字时清醒了几分。
“你……没失忆?”
顾长宁鼻音浓重地闷哼道:“嗯。”
……
“你骗我?”
这下,圈住她的人手僵住了那麽一刹,他松开双臂和她对坐,瞧着她湿乱的头发随意糊在脸上。
对上那双质疑的,充满血丝和湿热的可怜双眸,顾长宁解释道:“我不是有心骗你的,你看到了,今日这事说来话长,我不想将你搅和进来。”
苏木看着她,眸光有些木讷而涣散。她不是要怪顾长宁,她其实有些害怕。
回忆起刚被捞上小舟时他怒斥她的那几句话,她知道不需要他说,顾长宁全都知道。包括她对他最亲近的人下手这件事。
忽而,苏木觉得自己鼻头有些酸涩,这一个月来经历的种种,不管是误会顾家还是被囚在谢家,又或是自己腿伤未愈在来途中反复肿疼,又或是见到他发现他认不出自己的担忧诸如等等,在此夜终于爆发。
苏木的眼底如同洪水涌注,一时再也关不住,她任由泪水滑落满面,终于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