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手及时托住了他的手臂。
黄天越抬头,对上上官燕舞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杀掉的不是四个人,而是拂去了衣襟上的几点尘埃。
“多谢。”黄天越声音干涩。
上官燕舞没有回应,只是手臂用力,将他架起,大半的重量都分担了过去。她的力量大得惊人,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脚步沉稳地架着他,快穿过满是狼藉和尸体的前殿,重新投入外面茫茫的风雪之中。
寒风卷着雪粒子,狠狠地抽打在脸上。黄天越被上官燕舞半架半拖着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每一次颠簸都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意识在剧痛和疲惫中沉浮,只有身边那股清冷的梅香和支撑着他身体的力量是唯一的支点。
不知奔行了多久,风雪似乎渐渐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浓重如墨。前方山势陡然向下,隐约可见山脚下稀疏的灯火,像散落在黑暗绒布上的几点微弱萤火。
“前面……是北邙山下的‘野狐驿’。”上官燕舞清冷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断断续续,“那里……鱼龙混杂……或许……能暂时避开追兵的耳目……”
黄天越勉强抬眼望去。那几点灯火在视野中晃动模糊,如同海市蜃楼。野狐驿……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地。但此刻,他别无选择。上官燕舞显然对这片地域颇为熟悉。
山路愈陡峭难行。上官燕舞架着他,身形依旧灵动,巧妙地避开积雪下的坑洼和突出的岩石。就在他们转过一个突出的山崖时,黄天越脚下被一块覆雪的石头猛地一绊!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为了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将全身力量压向拄地的青冥剑!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脆响,在寂静的山道上骤然响起!
黄天越扑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但他顾不上疼痛,猛地低头看向手中。
青冥剑!
那柄伴随他多年,师父欧阳靖亲赐,在江南浴血突围时已留下深刻裂痕的古朴长剑,此刻……竟从中断裂!上半截剑身斜斜地插在雪地里,断口处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泽。只剩下半截带着剑柄的残剑,还死死握在他颤抖的手中。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黄天越怔怔地看着手中冰冷的断剑,又看了看雪地里那半截孤零零的残锋。师父临终前紧握他手、嘱托他查明真相的画面;师兄弟们痛心疾、斥责他“弑师”的怒骂;无数个日夜,他抚摸着剑身那道裂痕,誓要洗刷冤屈的执念……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随着这清脆的断裂声,碎成了齑粉。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着那半截冰冷的断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惨白的雾气。
这把剑,是他身份的象征,是师父的期望,是他信念的寄托。如今,剑折了。
上官燕舞停下了脚步。她站在几步之外,风雪吹拂着她素白的斗篷。她沉默地看着跪在雪地里、失魂落魄地捧着断剑的黄天越,看着那截插在雪中的残锋,看着从他紧握断剑的指缝间,缓缓渗出的、混合着雪水和血水的暗红液体,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如冰,深不见底,没有怜悯,也没有嘲讽。只是在那古井无波的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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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呜咽,和雪落无声。
良久。
上官燕舞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风雪的屏障,清晰地传入黄天越耳中,带着一种穿透迷惘的冰冷力量:
“剑折了,雪还未消。”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黄天越被绝望冻结的思绪。
黄天越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风雪扑打在他沾满血污和雪屑的脸上,冰冷刺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茫然,被上官燕舞这句冰冷的话语生生撕裂开一道缝隙。
剑折了……是的,陪伴他成长、象征过往荣光与信念的青冥,断了。如同他此刻跌落尘埃、背负污名的处境。
雪未消……
他下意识地望向四周。狂风依旧卷着雪沫,在漆黑的山野间肆虐盘旋,天地一片混沌肃杀。寒冷彻骨,前路茫茫,杀机四伏。这追杀他的风雪,这笼罩着他的巨大阴谋和冤屈,这步步紧逼的致命危机……何曾因为一柄剑的折断,而有半分停歇?
雪未消!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被绝望麻痹的心上。一股混杂着冰冷、刺痛、不甘和最后一丝倔强的战栗,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流遍全身,甚至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雪未消……”黄天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中那半截冰冷的断剑。断口参差不齐,映着雪地的微光,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
不是结束。
是开始。
一个更加艰难、更加血腥、更加需要以残躯断剑去搏杀的开始!
一股近乎野蛮的狠劲,猛地从他胸腔里炸开,冲散了那几乎将他溺毙的绝望。他不再看那插在雪中的半截残锋,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仅剩的半截断剑,死死地、更紧地攥住!断剑粗糙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硬是凭着这股骤然爆的狠劲,用断剑撑地,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挣扎着,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雪地里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风雪扑打着他,试图再次将他压垮。
上官燕舞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素白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她看着黄天越挣扎站起,看着他用断剑支撑身体,看着他那双被绝望冲刷后、反而燃起更加决绝火焰的眼睛。她那冰雪般的眸子里,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只是那深处一闪而过的微澜,似乎更清晰了一瞬。
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上前一步,伸出冰冷而稳定的手,扶住了黄天越摇摇欲坠的手臂。力量依旧不容抗拒。
黄天越没有拒绝。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半截被风雪迅掩埋的青冥残锋,猛地转回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对前路无尽风雪的漠然。
“走。”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不再犹豫。
两道身影,一白一灰,相互扶持着,再次融入漫天风雪,朝着山下那几点微弱而危险的灯火——野狐驿,踉跄却坚定地走去。半截断剑的锋刃,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
风雪呼号,夜正深沉。剑虽折,雪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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