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的雪下得绵密,云狄的屋檐都被压成了弯月形,“共暖堆”的火燃到后半夜,剩下的炭火像颗颗红玛瑙,在雪地里映出圈暖光。栓柱往火里添了把茶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溅在他的护腰上,烫得他往旁边缩了缩,后腰的疤突然抽疼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咋了?”林晚秋提着药篮走过来,篮里的艾草还带着灵泉的潮气,“是不是疤又疼了?我给你灸灸。”她往火边凑了凑,火光照亮她鬓角的碎,沾着点雪沫子,像落了片白花瓣。
栓柱刚要摇头,后腰的疼突然变重,疼得他额头冒冷汗,手指不自觉地往护腰上抓,却被林晚秋按住手。“别动,”她的指尖带着艾草的温,轻轻按在疤边的皮肤上,“你这是紧张过头了,气血瘀在里面,得松松劲,就像药圃里的土,板结了可长不出好草。”
她的手指在他后腰上慢慢打圈,力道轻得像风吹过茶苗,疼意竟真的慢慢散了,只剩下暖烘烘的麻,像被灵泉的水雾裹住。栓柱低着头,看见她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褐色的疤,是上次为了救盐穗爹,被滚落的盐石划的,他突然想起外婆药经里的话:“医者指尖有光,能驱疼,能暖寒。”
“好了,”林晚秋收回手,往火里添了把艾草,“等会儿出时,把这个带上。”她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灸好的艾草饼,暖乎乎的,“揣在护腰里,能护住气,比啥护身符都管用。”
栓柱把布包往护腰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触到块温凉的玉,两人都往回缩了缩,空气里突然有点静,只有炭火“滋滋”的响,像谁在偷偷笑。桥生举着个盐晶灯笼跑过来,灯笼上的“药”字被火光映得红:“栓柱哥,陆长官让你过去呢,说要出了!”
陆承宇站在“救命桥”上,身后跟着刀疤脸和五个兵卒,每人背着捆用油布包好的硝石,刀柄上都缠着茶枝,像串绿色的穗子。雪落在他们的军帽上,很快积成层白,却没人拍,都盯着鹰嘴崖的方向,那里的雪雾里,偶尔闪过点灯笼的光,是黑风寨的岗哨。
“都记着路线了?”陆承宇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从矿洞废巷道走,穿过暗河支流,在水帘洞西侧的缺口动手,动静要小,像采血珠草那样,别惊动了蛇虫。”他往栓柱手里塞了个盐晶哨子,“有事就吹这个,长声是顺利,短声是遇险,我在暗河对岸接应。”
栓柱把哨子往怀里揣,指尖碰到贴身的机关图,油布的糙磨得他心口紧。“俺记着了,”他往兵卒们手里分薄荷糖,“含着这个,能醒神,也能压着喘气声,别像上次采景天,呼哧呼哧的,老远就被山雀现了。”
孩子们站在晒盐场边,手里举着盐晶灯笼,像排小灯笼树。盐穗往栓柱兜里塞了把炒盐豆,说:“这是俺娘炒的,咸中带脆,能顶饿,就像‘共田’的茶苗,看着瘦,却经得住冻。”石头往他手里塞了块血珠草的根,红得像块玛瑙:“俺听老秀才说,这草能壮胆,你带着!”
栓柱把盐豆和草根往兜里揣,突然觉得怀里鼓鼓囊囊的,全是暖,像揣了个小太阳。陆承宇往他肩上拍了拍:“走吧,记住,咱们是去拔毒草,不是去拼命,护好自己,才能护好云狄。”
矿洞的废弃巷道里黑得像泼了墨,盐晶灯笼的光只能照见眼前三尺地,脚下的碎石子“哗啦”响,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栓柱走在最前面,手里的茶枝拐杖在地上敲着,“笃笃”的声在巷子里荡开,能听出前面有没有岔路,这是他爹教的,说“石头会说话,听着点准没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滴答”的水声,是暗河支流到了。刀疤脸往墙上凿了个火把,火光里,河面结着层薄冰,冰下的水泛着绿,像块流动的玉。“按计划,”陆承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栓柱带两个人炸缺口,我带剩下的守住退路,记住,炸完就撤,别贪多。”
栓柱解开硝石捆,油布散开时,带着茶籽粉的香,他往暗河的冰面上铺,手指冻得僵,却记得爹说的“硝石要松,茶籽要匀,像撒种子,密了稀了都不成”。刀疤脸往冰面上凿了个小坑,把引信埋进去,引信上缠着浸了茶油的布,能烧得慢些。
“好了,”栓柱往引信上划了根火折子,火苗“腾”地窜起来,像条红色的小蛇,“撤!”他转身要走,后腰的疤突然又疼起来,疼得他往冰面上跪了下,手掌重重按在冰上,冰面“咔嚓”裂了道缝,像张要咬人的嘴。
“小心!”林晚秋不知啥时跟了来,手里还提着药篮,她扑过来想拉栓柱,却被他反手一推,两人都往旁边倒,她的额头撞在他的下巴上,疼得“哎呀”一声,他的护腰撞在冰棱上,艾草饼掉了出来,滚到冰缝边。
就在这时,引信“嘶嘶”地烧到了头,硝石“轰隆”一声炸响,冰面裂开道大口子,暗河的水“哗啦啦”涌出来,像条刚睡醒的龙。栓柱顾不上疼,把林晚秋往身后拉,水花溅在他们身上,凉得像刀割,他突然现她的药篮掉在水里,里面的血珠草被冲得打转,像颗颗小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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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草!”林晚秋要往水里跳,被栓柱死死拉住。“命要紧!”他吼着,把她往巷道口拽,后腰的疤疼得他眼前黑,却不敢松手,她的手腕在他手里挣了挣,像条受惊的鱼,指尖又碰到他的手背,这次的触感带着水的凉,却烫得他心里慌。
退到安全处,刀疤脸举着火把跑过来:“长官,炸得太准了!缺口比图上标得还大,水都灌进水帘洞了,黑风寨那边乱成一锅粥,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他往林晚秋看,“林大夫咋来了?多危险!”
林晚秋理了理湿透的衣襟,脸颊冻得通红:“我怕你们有伤员,过来搭把手,就像你们护着药圃,我也得护着你们不是?”她往栓柱手里塞了块艾草饼,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还带着点湿,“快揣上,别冻着。”
栓柱把饼往护腰里塞,现她的袖口破了,露出的手腕上,旧疤旁边又添了道新的红痕,是刚才被冰棱划的。他突然想起刚才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想起她指尖的温,想起她鬓角的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乎乎的,像咬了口刚烤好的红薯。
往回走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共田”的茶苗照得白,像覆了层银。孩子们还在晒盐场等着,盐穗举着的灯笼已经快烧完了,只剩点火星子,看见他们回来,突然爆出欢呼,像群刚出笼的小雀。
“成了?”老秀才往水帘洞的方向看,那里已经没了灯笼光,只有片沉沉的黑。
“成了,”陆承宇往火里添了块盐晶,“水灌进去,火药库炸了,黑风寨的人怕是自顾不暇了,至少今年冬天,云狄能踏实过了。”他往栓柱看,“你小子立大功了,那缺口炸得,比你爹当年开山还准。”
栓柱刚要说话,后腰的疤又疼起来,这次却不重,像有人轻轻挠了下,他往旁边看,林晚秋正低头给石头包扎被冻裂的手,月光照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像片展开的茶瓣。他突然觉得,这疼里藏着点甜,像盐晶泡过的茶,咸中带甘。
林晚秋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往他这边看,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像两滴落进茶碗的水,很快融在一起。她往他手里塞了个药瓶,里面是新制的茶油,“回去擦擦疤,”她的声音有点低,像被风吹过的草,“别感染了,就像照顾血珠草那样上心。”
栓柱捏着药瓶,瓶身的温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他突然想起外婆药经最后一页的画,画着株茶苗,旁边站着两个人,指尖快要碰到一起,画边写着“药有性,人有情,触之暖,念之安”。他低头往药瓶上看,瓶身上映着自己的影子,嘴角竟有点翘,像偷尝了蜜的娃。
陆承宇往火里扔了块茶枝,火苗窜得老高,映着每个人的脸,像幅暖烘烘的画。刀疤脸举着酒葫芦,给每人倒了点酒,酒里泡着血珠草,红得像团小火:“喝了这杯,驱驱寒,也祝咱们云狄,以后再没黑风寨的事!”
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涩,咽下去却暖得人直哆嗦,栓柱觉得后腰的疤彻底不疼了,只剩下暖,像揣了个艾草饼,一直暖到心里。他往林晚秋那边看,她正低头小口喝酒,侧脸被火光映得红,像熟透的野果,他突然觉得,云狄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后半夜的“共暖堆”边,孩子们都睡熟了,盐穗靠在桥生肩上,手里还攥着颗盐豆,石头的怀里抱着块血珠草,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陆承宇和刀疤脸在收拾东西,老秀才在石桌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盐晶板,出“沙沙”的响,像在记着什么重要的事。
栓柱往药圃的方向看,月光下的药圃像片绿毯子,血珠草的稻草垛上积着雪,像盖了层白被。他往林晚秋身边凑了凑,轻声问:“明天能去药圃看看不?我怕雪压坏了草。”
“咋不能?”林晚秋往他手里塞了副麻布手套,“戴这个,别冻着手,就像你教盐穗的那样。”她的指尖又碰到他的手,这次两人都没躲,像两株挨在一起的茶苗,根在土里悄悄缠了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