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休瑾早就料到这件事不会悄无声息地掀过。
纵然江信成无能,在朝中没有交好,更没得人愿意拉拢这位气节也无,才能也无的草包,但江信成这号人物,最顶用的就是一个充数。
每逢谁要变法,谁要上奏,谁要人头凑数说话,江信成便有了作用,只要银子地契到位,叫他捧着玉笏,弯个腰下个跪,道一声,“臣附议”,那都完全不是问题。
江信成当然知道别人怎麽看他,他自己心里也门清,且不说他确实不如他大哥,有千古一臣之才干。
自打十几年前,他江信成做了别人手中一把背信弃义的屠刀之後,升官简直不用妄想。当个米虫,为人不齿,他却也乐在其中,自洽从容。
背着人命债,行着下贱勾当,每日还装作无事,庸庸碌碌地啃食朝廷俸禄,天道早该来收他了。
没想到这麽一位脓包米虫死後还能伸出一只脚,拦了他段休瑾的路。
本该到手的威林军虎符又得另寻时机再探。
烦躁。
秦认早赶跑了小太监,咧着一口大白牙,“大人得空了,要去青林坊喝几杯酒吗?”
秦认屁股一撅,段休瑾就知道他要放什麽屁,
“想让我去救江抚明?”
秦认眨巴眼。
段休瑾斜睨秦认,“那本是她自己该去的地方,我不过是提前将她送了过去。等她替我办完事,抵消了错处,以後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秦认眼神闪了一下,笑容丧失几分活力,
“我可没那个意思,只是看大人近段时间忙着追查叛党,实在是辛苦,想带你去青林坊松快松快……只此而已……”
“那种无趣的地方,我消遣不来。”段休瑾转身坐回去。
秦认盘算着又挪到他身旁去。
匡正司里的气压低到极点。
秦认挥挥手,正堂内的人便散开了。
随後他携着一身看不见的跳蚤,抖擞着走到段休瑾身边去,手撑桌沿,弯下腰,
“话说回来……我也该为那江姑娘提一嘴。她怎麽说呢,与大人你也算有个口头婚约,虽然那婚约是她强求来的,大人你也不情不愿。”
“但……怎麽说呢,君子一诺千金,往後娶不娶的另说,未婚妻掉入青林坊那样真是活生生吃人的巢xue,要被别人糟蹋了去,大人你就不气极?不觉得自己头上的绿帽子多得发慌吗?”
段休瑾擡起眼,一副看你还能扯出什麽离谱玩意,都一尽倒出来,让老子看看准备怎麽骂你罚你的表情。
秦认心觉不妙,但此时已无退路,只好趁热打铁,指头狂戳桌面,
“还是绿高帽,强买强卖那种,一摞叠一摞,你要是不管,能戳破天去那种。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大人你至少得把人清白地捞出来,再与她清白地划清界限,清白地解除婚约……”
“你这和事佬的主意休要打在我身上!”
段休瑾心头竟是真莫名其妙被秦认说出一团火气,他直接打断了秦认的一堆“清白”,搬出他的死xue,
“想来平常的惩处也拿你不得,这回你是想叫我同你哥告状,再罚他一顿板子?”
秦认与秦识乃一母同胞,打娘胎起连在一起,後头被卖掉换钱的时候也是成对打包,二人长得十分相像,都是一张出挑英俊的面庞,性格却是没一点一样,秦认年纪小,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与谁见面都是笑脸迎上去再张嘴说话,相比而言,秦识就冷淡多了,但并不妨碍他们手足情深。
秦认一副被提住後脖颈的样子,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使不得,大人!”
总算消停了一阵。
但没多会,秦认又唉声叹气起来,
“唉,我也不是要偏帮江姑娘,只是既然拿名声这点说服不了大人……”
秦认顿了顿,认真起来,
“江姑娘能为大人筹谋这麽多,是很聪慧的,想必大人心里也有数,现下把江姑娘一个人丢在那,全然不管不顾,就不怕她把事办坏了吗?”
段休瑾脸色微变。
知道段休瑾听进去了,秦认继续,
“‘一粟契卷’本是互惠共利,但她可是一念毁约,在大人抄家之前杀了叔婶,又疯魔地割腕自尽,硬生生在大庭广衆之下扣了五条人命在大人手里。大人朝中政敌还未肃清,太後势力哪会管大人此次是否真的清白,定是要狂轰滥炸好生为难。”
“当然,我晓得这五条人命不会就此断送了大人将建的伟业,大人也不在乎外界的骂名,有王上的偏袒,这一页总会翻过去的,只是棘手些,要费些时间和口舌与人周旋罢了。但最要紧的不是此一次到底如何,而是江姑娘……”
“这绝境中都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女子,大人不怕她再剑走偏锋,杀出另一条,你我也无法预估的路,再给大人使绊子?”
段休瑾想起火场那次对视,眼中浮起狠厉决绝,却是不得不承认,
“若她手握权势,的确有那个本事。”
记忆里,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在火影之中明明灭灭,江抚明身形单薄,孤零零立于其中,如一叶孤舟。
在乾都,江抚明的美貌与恶毒同样出名,就算声名狼藉,还是不乏文人为她提笔做赋,而又碍于风骨,不落姓名。
他段休瑾在她那处讨到过好处,也吃过苦头,若将笔递到他手中,叫他为她提笔作赋批判词,他不介意为她的心计添几点墨,
“芙蓉面,蛇蝎心,玉碎销仇徒劳功,化泥碾落,报应不休。”
_
呃,怎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