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缠上来的。
先是风卷着湿冷的潮气撞在破庙的窗棂上,朽坏的木格出“吱呀”的哀鸣,像有谁在窗外磨牙。陆承宇猛地睁开眼时,怀里的林晚秋正往他颈窝里缩,睫毛蹭着锁骨处的旧伤,带起一阵细碎的痒。
“醒了?”她的声音裹着浓重的睡意,指尖在他后背摸索,那里的甲胄接缝处还卡着片云雾山的枯叶,“是不是漏雨了?”
陆承宇侧耳听,雨珠正顺着庙顶的破洞往下砸,在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混着远处狼嗥般的风声,倒比昨夜北狄残兵的哭嚎更让人怵。他往篝火里添了根枯枝,火星子溅起来,照亮了神像开裂的脸——不知是哪路山神,半边脸颊已经塌了,露出里面朽烂的木骨,倒像是被刀劈过的伤。
“睡吧,有我在。”他把林晚秋往怀里紧了紧,军毯外裹着的狼皮还带着巨狼的体温。白日里突围时,那畜生为了护陆灵儿,后腿被北狄的箭簇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刻正蜷在神像脚边,舌头舔着伤口,喉咙里出委屈的呼噜声。
火堆那头,陆灵儿的呼吸匀净得像溪水流过卵石。小姑娘枕在独眼汉的腿上,辫子散开铺在草堆里,梢沾着的蒲公英绒球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坠着。独眼汉靠在断墙上,弓弦被他摩挲得亮,箭囊里的箭矢少了三支——下午在密林中遭遇北狄散兵时,他一箭射穿了领头者的咽喉,箭簇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血。
“伤口还疼?”陆承宇往他那边瞥了眼,独眼汉左肩上的箭伤虽然敷了灵泉水调和的草药,渗血的布条还是把甲胄染得黑。
独眼汉往火堆里吐了口唾沫,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比挨我娘的擀面杖轻。”他忽然往神像后挪了挪,从破碗里摸出半块麦饼,塞给陆灵儿的手里,“这丫头下午啃了两口就睡,怕是饿坏了。”
林晚秋这时坐起身,往陶瓮里倒了些灵泉水,架在火上烧。水汽氤氲中,她的侧脸被火光映得红,鬓角的碎沾着汗,倒比初见时少了几分柔弱。“老茶婆说灵泉水要滚三次才能去寒,”她用树枝搅着水,“你们今天都淋了雨,得趁热喝。”
陆承宇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那是突围时被荆棘划破的,此刻正被灵泉水的热气熏得泛白。白日里从云雾山回撤时,他们本想抄近路回淮安城,却在密林中撞见北狄的搜山队。为了引开敌人,他带着主力往西边跑,让独眼汉护着女眷往东边突围,直到黄昏才在这破庙汇合。
“李大人那群文官,怕是已经在京城参我了。”陆承宇忽然说,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瓦,“烧粮仓抗旨,再加上私自带兵突围,够我掉十次脑袋了。”
独眼汉往火堆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掉脑袋怕什么?总比让北狄崽子把骨头碾碎了喂狗强。”他往陆承宇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林忠塞给他的卤碱草粉,“这玩意儿防蛊虫,刚才在庙后见着好几只蝎子,怕是北狄人养的。”
林晚秋把陶瓮从火上拿下来,往每个人手里递了个木碗。灵泉水滚过喉咙时,陆承宇忽然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不是单骑,倒像是支小队,铁蹄踏在泥水里的声音越来越近,混着雨幕里隐约的狼嗥。
“戒备!”他军刀出鞘的声音惊得陆灵儿猛地睁开眼。小姑娘攥着麦饼往巨狼身后躲,却被畜生用尾巴圈在怀里,雪白的狼毛竖起来,喉咙里出威胁的低吼。
独眼汉已经搭箭上弦,箭矢直指庙门。雨幕中,十几个黑影正往破庙靠近,甲胄上的狼头图腾在闪电中亮得刺眼——是北狄的骑兵。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林晚秋把陶瓮往身后藏,指尖攥得白。灵泉水只剩小半瓮,若是被抢去喂蛊虫,淮安城的茶园就完了。
陆承宇往神像后挪了挪,借着破窗往外看。北狄骑兵大约有十五人,都披着蓑衣,手里的弯刀在雨中闪着冷光。为的是个独眼的壮汉,马鞍上挂着颗人头,看服饰像是淮安城的斥候。
“是巴图,”他低声说,军刀的寒气透过掌心渗进来,“北狄的先锋官,三年前在青溪镇屠村的就是他。”
独眼汉的弓弦突然绷得死紧,指节泛白:“那畜生左耳朵缺了半块,是我射的。”他往陆承宇身边凑了凑,箭簇在火光下抖得厉害,“去年在青溪镇外的玉米地,我眼睁睁看着他把我妹妹……”后面的话被他狠狠咽了回去,喉结滚动时像吞了块烧红的铁。
庙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巴图带着人闯进来,蓑衣上的雨水顺着甲胄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的独眼扫过破庙,最后落在陆承宇身上,缺了半块的耳朵抖了抖:“陆将军真是好兴致,带着美人在破庙里偷欢?”
他身后的骑兵哄笑起来,弯刀敲着甲胄,出刺耳的脆响。陆承宇突然注意到巴图腰间的皮囊——鼓囊囊的,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东西,怕是装着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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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灵泉水交出来,”巴图的独眼眯成条缝,弯刀指着陶瓮,“国师说了,留你们个全尸。”
陆承宇往林晚秋身后挡了挡,军刀在火光下划出冷弧:“想要?自己来拿。”
巴图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像破锣敲在石头上:“三年前在青溪镇,你爹也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他往地上啐了口,“可惜啊,他的骨头现在还在狼窝里沤着呢。”
陆承宇的军刀突然往前递了寸,刀刃划破巴图的蓑衣,带起道血痕。“再提我爹,我剁了你剩下的那只眼。”他的声音冷得像庙外的雨,“青溪镇三百口冤魂,今天该讨点利息了。”
巴图身后的骑兵突然举刀冲上来,却被巨狼猛地扑翻两个。畜生的獠牙咬断第一个骑兵的喉咙时,血溅在雪白的狼毛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独眼汉的箭紧接着射出,正中第二个骑兵的咽喉,箭簇上的卤碱草粉遇血冒起青烟,疼得那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放蛊!”巴图嘶吼着扯开腰间的皮囊,几十只黑蝎子从里面爬出来,在泥地上飞快地往陆承宇这边窜。林晚秋突然将整碗灵泉水泼过去,水落在蝎子身上,那些毒虫瞬间蜷成一团,被陆承宇一脚碾成了泥。
混战在狭小的破庙里炸开。陆承宇的军刀劈开第三个骑兵的肩甲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陆灵儿的尖叫——小姑娘被个骑兵抓住了辫子,弯刀正往她脖子上落。他回身格挡的瞬间,左臂被另一个骑兵的弯刀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顺着甲胄往下淌,滴在灵泉水的陶瓮上。
“哥!”陆灵儿的哭声混着巨狼的咆哮。畜生不知何时挣脱了纠缠,一口咬断抓着小姑娘的骑兵的手腕,狼爪踏在对方胸口,硬生生踩碎了肋骨。
独眼汉的箭已经射完了,正用短刀跟两个骑兵缠斗。他的左肩伤口裂开,血顺着胳膊流到刀柄上,却把刀握得更紧。当其中一个骑兵的弯刀劈向他后颈时,陆承宇的军刀及时赶到,从对方的腋下捅进去,搅得对方惨叫着倒地。
“还有三个!”林晚秋突然大喊,手里的工兵铲砸在最后一个骑兵的膝盖上。那人身形一矮,被独眼汉趁机抹了脖子,血溅在神像开裂的脸上,倒像是给山神添了道血泪。
巴图这时已经退到庙门口,手里攥着个黑坛子,看模样是装着蝗虫蛊。“陆承宇,你烧我粮仓,我就让淮安城的百姓都喂蛊虫!”他狞笑着要砸开坛子,却被陆承宇掷出的短刀钉穿了手腕。
黑坛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蝗虫却没爬出来——陆灵儿不知何时跑过去,用巨狼的尾巴缠住了坛子,小姑娘死死抱着畜生的脖子,辫子上的蒲公英绒球蹭在狼毛上,沾了满是血污。
巴图惨叫着拔刀,却被陆承宇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撞在庙门上,朽坏的木门应声而塌。雨幕中,陆承宇的军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刃的寒气让北狄先锋官突然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