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与机遇永远并存,顾总。Enigma的基因序列无疑是治疗信息素紊乱的关键钥匙,但也同样可能是开啓潘多拉魔盒的咒语。”
他切换投影,展示出一系列令人叹为观止却又极其复杂的基因锁三维结构图示,“撇开伦理争议不谈,目前最大的技术瓶颈在于……”
他指尖轻点,一个巨大的红色警示符号悬浮在基因锁上方,“……极端缺乏足够的丶可供深度分析和反复验证的活体样本及与之对应的丶跨越时间维度的完整生理数据。再完美的理论推演,终究只是沙堡之上的空中楼阁,需要经过严格设计的实验来无情地验证或彻底推翻。”
他谈论“活体样本数据”的语气,仿佛那与自身毫无关联。
顾昭衍的指尖在桌面下无声收紧。他知道了。对方不仅清楚“普罗米修斯”的起源,甚至预判了他的试探,并用最专业的方式,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来,同时点明了自己的不可或缺——他既是执刀人,也是唯一的钥匙。
“看来季首席对此已是深思熟虑,方方面面都考量周全。”顾昭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周身那醇厚凛冽的白兰地气息依旧被压制在极低的阈值,仿佛只是空气中一缕微不足道的馀味。
但是Enigma拥有最敏感的信息素感知力,仍然极高的匹配度让季容与几乎瞬间就有了反应,Enigma藏在基因里的掠夺欲几乎瞬间就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但是又被季容与不动声色地压回去。
“那麽,基于您专业的判断,对于未来获取这类……极其‘特殊’且敏感的样本资源,您有何具体的高见或预案?”顾昭衍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几乎是在步步紧逼,试图用压力强行在那光滑的冰面上凿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季容与做了一个极小的推眼镜的动作,这个细微的行为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完全沉浸于学术逻辑丶心无旁骛的学者。
“首先,必须建立绝对安全丶可靠且完全符合超高标准伦理规范的样本来源渠道。这很可能需要与国内外某些拥有特定管辖权的专业管制机构,达成前所未有的丶深度互信的战略合作。”
他语调平稳,每个词都经过权衡,目光再次落回顾昭衍脸上,冰冷而清晰,像是在提交一份客观报告,“其次,也是最核心的原则,任何样本的提供者必须处于完全知情丶彻底理解风险,并基于绝对自愿的状态参与。任何形式的强制丶隐瞒或利益诱导,都会引入无法估量的偏见变量,严重污染研究数据的纯洁性和可靠性。”
他话音稍顿,镜片後的目光似乎骤然锐利了一瞬,“最後,也是至关重要丶不容妥协的一点:所有参与项目的研究者,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丶客观和中立。任何个人情感的介入……”
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仿佛在宣读一条不容违背的法令,“……都是对科学精神最大的亵渎与不尊重,也必将整个项目置于万劫不复的倾覆风险之中。”
每一句都精准地钉在顾昭衍意图前进的每一步上。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全息模型无声流转,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形却坚硬的壁垒。
顾昭衍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麽愉悦,反而带着一种被彻底看穿後的丶冰冷的兴味。“季首席果然名不虚传。思维缜密,逻辑清晰。”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投影,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西装下摆,目光不再流连于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投影,仿佛已对这场汇报失去了兴趣。“今天的技术交流很有啓发性。我会让专门的投资部持续关注。期待‘普罗米修斯’项目的下一次实质性突破。”
他没有道别,转身走向门口。这场试探,他未占得半分先机。季容与用最完美的方式,在他面前筑起了一道冰墙。
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
“顾总。”季容与的声音从他身後传来,依旧平稳无波。
顾昭衍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科学需要耐心。”季容与的声音冷淡得像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有些答案,急不来。”
门在顾昭衍身後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
他站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周身那收敛至极的白兰地气息终于一丝丝弥漫开来,沉郁而凛冽,带着蛰伏的锋芒。
而会议室内,在金属门彻底关合丶将外界最後一丝动静也隔绝的瞬间,季容与的目光才从门口方向缓缓收回,重新落回那已然黯淡的投影台基座上。
他伸出指尖,在加密数据板上轻轻一点。
嗡——
幽蓝的光芒彻底熄灭,庞大的基因模型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室内骤然陷入一片符合最高保密标准的丶死寂的昏暗,只有紧急出口微弱的绿色指示牌提供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源。
他静立了几秒,然後才擡起手,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冰冷的金属镜腿在指尖留下细微的丶真实的压痕。他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泄露出一丝人偶般的僵硬感。
第一回合,结束。
他完美地扮演了“季首席”,冷静丶专业丶滴水不漏。
只是无人得见,在那被冰冷镜片短暂遮挡的眼底最深处,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冰冷的丶极其复杂的疲惫,以及一丝……仿佛挣脱了什麽无形枷锁後的虚脱。
他赢了场面。却也清晰地感觉到,某些被强行镇压的东西,正在冰层之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