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戏
花生彻底在紫宸殿偏殿安了家。它似乎也明白主人身体不适,大多数时候都极其乖巧,要麽安静地蜷在莫斯星脚边或膝头打盹,要麽便自己在铺着厚毯的角落里玩着线团或铃铛,不吵不闹。
唯有封庭筠下朝回来,或是沈寒山前来诊脉时,它才会表现出不同的态度。
这日午後,封庭筠难得有半日清闲,褪下朝服,换了一身玄色常服,来到暖阁。莫斯星正靠在榻上看书,是一本前朝孤本的山水志异,目光沉静。花生则卧在他手边,睡得四仰八叉,露出柔软的肚皮。
见封庭筠进来,花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尾巴尖敷衍地晃了晃,算是打过招呼,复又闭上眼睛,全然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意思。
封庭筠也不介意,反而觉得这小东西颇有性格。他在榻边坐下,看着花生那毫无防备的睡姿,觉得有趣,便伸出手指,极轻地搔了搔它的耳後。
花生被扰了清梦,有些不耐地甩了甩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噜”声表示抗议,但并未躲开,反而就着封庭筠的手指蹭了蹭。
封庭筠低笑,又试探着去摸它的下巴。花生似乎颇为受用,眯着眼,喉咙里的咕噜声渐起,竟露出几分享受的模样。
莫斯星从书卷中擡起眼,看到这一幕,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花生性子其实颇为挑剔,除了自己,对旁人大多爱答不理,便是对喂养它多时的秦玉瑶,也少有这般亲昵。没想到,对封庭筠倒是不算排斥。
“它倒是不怕你。”莫斯星轻声道。
封庭筠一边继续挠着花生的下巴,一边笑道:“许是知道我并非恶人,又或是爱屋及乌?”他擡眼看向莫斯星,目光温柔。
莫斯星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直白灼热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了一下,没有接话。
这时,沈寒山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目不斜视,直接走向莫斯星。
花生见到沈寒山,倒是立刻站了起来,抖了抖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榻边,仰头看着他,“喵”地叫了一声,声音不似对封庭筠那般敷衍,带着几分熟稔,但也仅止于此,并未像对莫斯星那样直接凑上去蹭蹭。
沈寒山脚步顿了顿,垂眸看了花生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收回目光,对莫斯星道:“伸手。”
莫斯星顺从地伸出手腕。
沈寒山诊脉时,花生就安静地蹲坐在一旁,琥珀色的眸子一会儿看看沈寒山,一会儿又看看榻上的主人,乖巧得不像话。
封庭筠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忖。这猫儿,对斯星是全然依赖与亲昵,对沈先生是熟悉与尊重,对自己倒像是介于两者之间,带着点试探性的亲近。这小东西,心思倒是玲珑。
诊脉完毕,沈寒山收回手,眉头微蹙,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但比之先前毫无生气的状态,总算是有了一丝微弱的转机,至少心绪不再是一片死寂。他开了张新的药方,交给一旁的宫人去煎制,又冷声对莫斯星嘱咐了几句“凝神静气,切忌忧思”之类的话,便提着药箱离开了,全程没有多馀的一句闲话。
花生见沈寒山走了,又跳回榻上,在莫斯星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卧下。
封庭筠看着重新依偎在一起的一人一猫,心中那点因花生区别对待而産生的微妙醋意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柔软。他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端到莫斯星面前。
“喝点水,一会儿该喝药了。”
莫斯星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低垂的眉眼和纤细的手指上跳跃,花生在他身边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这一刻的温情,如同偷来的时光,甜得令人心醉,却也因那悬于一线的未来,而透着一丝无法忽视的酸涩。
冬日清晨,天光未亮,紫宸殿内却已有了动静。
封庭筠需上早朝,寅时末便得起身。他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身侧好不容易才睡得安稳些的莫斯星。然而,他刚一动弹,莫斯星便似有所觉,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封庭筠立刻停下动作,俯身看他,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与歉意。
莫斯星摇了摇头,眼神还有些迷蒙,不似平日那般清冷疏离。他睡眠极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这已是多年来的习惯。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那盏落地宫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封庭筠借着这微弱的光线,能看到莫斯星苍白的脸上因睡眠而泛起的一丝极淡的血色,比平日里那毫无生气的模样要生动些许。他忍不住伸手,用指背极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触感微凉,却细腻如玉。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封庭筠柔声道。
莫斯星却没有立刻闭眼,目光落在封庭筠已坐起身的轮廓上,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道:“今日风雪大麽?”
封庭筠微微一怔,他看了看窗外依旧漆黑的天色,温声答道:“听着风声是小了些,应是无妨。殿内暖和,你安心躺着,莫要操心这些。”
莫斯星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立刻重新睡去。
封庭筠不再耽搁,轻手轻脚地掀被下榻。早有伺候的宫人捧着朝服丶热水等物静候在外间,闻声鱼贯而入,动作熟练而悄无声息地为他更衣丶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