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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庭语（第2页）

莫斯星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握着狐裘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眸子里，仿佛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暗流。

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说了出来？

为了他，不惜与满朝文武对立，不惜背负“昏聩”丶“悖逆”的骂名，甚至断绝了拥有自己血脉子嗣的可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丶混杂着震惊丶悸动丶酸楚与某种隐秘欢愉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冰封外壳。

他以为，庭筠对他的执着，是深宫之内丶两人之间的私密情意。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决绝地丶毫无转圜地将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公之于天下，以帝王之尊，对抗整个世俗礼法。

沈寒山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情绪，知道这话对他冲击极大。他不再多言，提起药箱，只留下一句：“你好生歇着，勿要多思。”便转身离开了暖阁。

殿内重新只剩下莫斯星一人，以及那只懵懂无知的花生。

阳光透过窗棂，安静地洒落，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暖意，却无法驱散莫斯星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独自坐在榻上，许久许久，一动不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沈寒山的话——“心中唯有你一人”丶“此生不立後，不纳妃”丶“从宗亲中择选储君”……

庭筠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

那他呢？他这副残破之躯，朝不保夕，又能给他什麽？

一种深切的丶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与愧疚感蔓延开来。他应该劝他的，应该让他以江山为重，应该让他遵循这世间的规矩。

可是心底最深处，那个被牢牢封锁的丶属于“莫斯星”本身的丶自私而炽热的灵魂，却在疯狂地叫嚣着，抗拒着。

他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一点都不想。

封庭筠下朝回来时，脸色并不好看。朝堂上那番宣言带来的压力与後续的纷扰，他早有预料，但真正面对群臣的惊骇与反对时，心中亦非全无波澜。只是，这些与失去斯星的恐惧相比，都微不足道。

他踏入偏殿暖阁，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微微一怔。

莫斯星依旧靠坐在榻上，姿势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淡漠的眸子，此刻正静静地望着他，里面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丶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有千言万语蕴藏其中。

“斯星？”封庭筠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语气带着关切，“可是身体不适？还是……”他猜测，朝堂上的风声，或许已经传到了这里。

莫斯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封庭筠都有些不安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在朝堂上，说了那样的话？”

封庭筠心下了然，果然是为了此事。他握紧了他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是。我说了。斯星，这是我的真心话，并非一时冲动。我……”

他话未说完，莫斯星却猛地抽回了手，打断了他。就在封庭筠心下一沉，以为他要出言劝阻或责备时，莫斯星却做出了一个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忽然倾身向前，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封庭筠的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肩窝处。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与他平日那清冷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

封庭筠彻底愣住了，身体僵在原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微颤与那紧紧缠绕的力度，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准……”莫斯星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肩颈处传来，带着一种执拗的丶甚至是有些任性的哽咽，“不准你立後……不准你纳妃……不准你看别人……更不准……你有别人的孩子。”

他一连串的“不准”，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在封庭筠的心上，不是劝诫，而是独占的宣言。

封庭筠怔忡片刻，随即，一股巨大的丶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酸楚交织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起，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他以为斯星会劝他大局为重，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直白地流露出这般强烈的占有欲！

这是他的斯星啊！那个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丶习惯了隐忍与牺牲的斯星，此刻却像一只护食的幼兽，霸道地宣告着所有权！

“斯星……”封庭筠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他猛地回抱住怀中清瘦的身体，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我不会！我发誓，我绝不会！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未来，直到我生命终结，也只会是你！”

他捧起莫斯星的脸，迫使他擡起头来。只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汽，眼尾泛着薄红，不再是平日的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鲜活而炽烈的光芒，那里面有不安，有委屈，更有不容置疑的执着。

“庭筠……”莫斯星看着他，声音依旧低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是！我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封庭筠毫不犹豫地回应，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湿意，那吻轻柔而珍重，带着无尽的怜爱与承诺。

激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莫斯星本就微弱的力气，他靠在封庭筠怀中，微微喘息着，但那双紧紧抓着封庭筠衣襟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待两人激荡的心绪都稍稍平复，莫斯星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稳：“宗亲之中择选储君，是稳妥之法。”

封庭筠低头看他，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及此事。

莫斯星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封家并非只有你一支。我记得你有一位堂叔，早年外放为官，家风清正，其幼子封煜，年方七岁，听闻聪颖仁厚，可堪造就。或许可以留意。”

他竟连人选都替他考虑过了。封庭筠心中更是震动，他原以为斯星不会在意这些，却没想到，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分担，为他筹划。

“好，”封庭筠握紧他的手，眼中满是动容，“便依你之言。我会派人仔细考察封煜，若果真品性能力俱佳，便定他为嗣子，接入宫中好生教养。”

莫斯星轻轻点了点头，将脸重新埋回他温暖的胸膛，低声道：“嗯。”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声。方才那一番激烈的情绪宣泄与占有宣言，仿佛耗尽了莫斯星所有的精力，却也奇异地打破了他心外那层坚冰。

封庭筠拥着他，感受着怀中人难得的依赖与主动，心中被巨大的幸福与怜惜填满。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朝堂的非议不会停止，斯星的身体更是最大的隐忧。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心意相通，彼此拥有。

为了怀中这人，即便与全世界为敌，他亦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