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
校场上一片惊呼。
封庭筠反应极快,在空中勉力调整身形,落地时用手肘和肩膀着地,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依旧摔得不轻。只听“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紧接着一阵剧痛从右臂传来,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衆人慌忙围上前,将他扶起。只见他右臂肘关节处已明显肿胀,活动受限,显然是脱臼了,可能还伴有骨裂。
消息传回将军府,秦玉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派人去请了最好的大夫。封擎岳闻讯从衙门赶回,见到儿子疼得脸色发白丶却依旧紧咬牙关不肯呼痛的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虎目一瞪,斥道:“混账东西!平日是怎麽教你的?心浮气躁,乃兵家丶武者大忌!你这般心神不属,如何上阵杀敌?如何担当大任?!”
封庭筠低着头,任由父亲斥责,一声不吭。臂上的剧痛,远不及他心中的煎熬。
大夫赶来,手法娴熟地为他接上了脱臼的关节,又用夹板固定,开了活血化瘀丶接骨止痛的方子,嘱咐需得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不可再动武用力。
接下来的几日,将军府可谓热闹非凡。秦玉瑶亲自盯着丫鬟给儿子煎药丶喂药,变着法子炖各种补汤,恨不得他立刻痊愈。封擎岳虽嘴上严厉,却也时常过来查看伤势,眉头紧锁。
封庭筠被困在房中养伤,动弹不得,更是度日如年。身体上的疼痛尚可忍受,但心中的思念与悔恨却如同野草般疯长。他无数次想起莫斯星,想起他那日最後那句低哑的“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想起他背对着自己的丶僵直而单薄的背影。
他後悔那日的冲动与失控,害怕因此彻底失去斯星,害怕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想去见斯星,想道歉,想解释,却又鼓不起勇气。他怕看到斯星厌恶或冷漠的眼神,那比摔断胳膊还要令他痛苦百倍。
这种纠结丶焦虑丶思念混杂的情绪,让他寝食难安,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对前来探视的谢长瑾等好友也爱答不理,弄得谢长瑾摸不着头脑,私下对妹妹谢灵儿嘀咕:“庭筠这小子,摔断了胳膊,怎麽连性子都摔别扭了?”
整个将军府,都笼罩在小主人受伤及其带来的低气压之中,可谓真正的“鸡犬不宁”。
静思斋内,时光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莫斯星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丛日益葱茏的翠竹。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更衬得书斋一片寂寥。
青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添了新的熏香,又换了一壶热茶。他看了看公子比前几日更加清减的侧脸,以及眼下淡淡的青色,心中担忧,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公子,方才听门房说,将军府的封公子……前几日在校场不小心,摔伤了胳膊,似乎伤得不轻。”
莫斯星原本凝滞的身影猛地一颤,霍然转身,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何时的事?伤得如何?”
青墨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说是前日的事,摔下马,胳膊脱臼了,还可能骨裂,大夫看了,需得静养些时日……”
莫斯星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受伤了?还伤得不轻?他眼前仿佛浮现出封庭筠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忍痛的模样。那日在偏厅,他虽是那般强势无理,可此刻听到他受伤的消息,所有的气恼丶羞耻丶困惑,竟都被这股汹涌而至的担忧与心疼所覆盖。
他忽然明白了。
这些时日的逃避丶纠结丶自我拷问,在听到他受伤消息的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无论那日之事是对是错,无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何种性质,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他无法忍受封庭筠受伤,无法忍受他痛苦。他在乎他,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圣贤书丶人伦礼法,在此刻,都无法压制那颗为他而揪紧的心。
他一直试图用理性去厘清的情感,其实早已深植心底,只是被他刻意忽略了。封庭筠之于他,早已不是单纯的竹马挚友。他是他宁静世界里的喧嚣,是他冰冷心湖投入的阳光,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份感情,或许惊世骇俗,或许不容于世俗,但它的存在,真实而炽热,无法否认。
想通了这一点,多日来积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瞬间被移开,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他不能再逃避下去。庭筠因他而心神不宁受伤,他不能放任他独自承受这一切。他们必须谈一谈。
“青墨,”莫斯星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备车,去将军府。”
青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公子!”
莫斯星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镜中的少年,面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清亮而决绝。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
经过矮榻时,那只小奶猫似乎感应到什麽,从竹篮里探出脑袋,冲他“咪咪”叫了两声。
莫斯星脚步微顿,回头看了那小小生灵一眼,目光柔和了一瞬。或许,有些缘分,有些情感,本就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那便面对吧。
马车很快备好。莫斯星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前往将军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响,如同他此刻逐渐坚定起来的心跳。
他不知道此去会面临什麽,不知道庭筠会如何反应,不知道他们之间这复杂难言的情感将走向何方。但他知道,他必须去。为了那个在他生命中占据了十四年光阴的少年,他必须迈出这一步。
乌云终需破开,无论其後是风雨,还是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