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莫斯星,沉睡的面容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带着几分纵情後的慵懒与脆弱,长睫如同蝶翼般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唇角微微红肿,却依稀残留着一丝满足的弧度。他睡得极沉,显然昨夜耗尽了所有心力。
封庭筠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爱与不舍。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惜的吻,然後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将那件琉璃胄仔细叠好,贴身收起。
他没有叫醒他。他知道斯星累了,也知道若此刻醒来面对离别,对他而言太过残忍。昨夜那场不顾一切的欢爱,已是斯星能给他的丶最盛大最深沉的送别。
他穿戴整齐甲胄,最後回头看了一眼帐中那隆起的身影,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刻在心底,然後毅然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辰时,建安城北门外,点将台下。
十万大军列阵以待,旌旗蔽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将士们身着统一的玄色甲胄,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战马嘶鸣,喷吐着白色的雾气,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封擎岳一身明光铠,手持帅印,立于高台之上,声若洪钟,进行着战前誓师。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点燃着保家卫国的热血与豪情。
封庭筠作为先锋校尉,骑在“追风”之上,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他同样一身玄甲,腰悬佩刀,背负长弓,年轻的脸上再无平日的跳脱,只剩下属于军人的冷峻与坚毅。阳光照在他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挺直脊背,目光平视前方那通往北境的漫漫官道,心中既有对征战沙场的渴望,更有对城中那人无尽的牵挂。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擂响,如同雷鸣,宣告着大军的啓程。
“出发!”封擎岳一声令下。
“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连绵响起。
十万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龙,开始缓缓移动。脚步声丶马蹄声丶车轮滚动声汇聚成一股沉闷而磅礴的声浪,震得大地微微颤抖。尘土漫天飞扬,遮天蔽日。
封庭筠最後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建安城墙,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莫斯星的身上。
斯星,等我回来。
他勒转马头,一夹马腹,“追风”长嘶一声,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率先冲了出去,融入了那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之中。玄色的大氅在他身後猎猎作响,如同展翅的雄鹰,义无反顾地奔赴向血与火的战场。
莫斯星醒来时,已近午时。
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床榻前投下模糊的光斑。他甫一睁眼,便觉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无处不酸软,无处不疼痛,尤其是那难以啓齿之处,更是传来一阵阵鲜明的不适感。昨夜那场激烈而缠绵的疯狂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让他脸颊骤然烧起,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冰凉的馀温,以及枕畔残留的丶属于封庭筠的丶混合着皮革与阳光的气息。
人,已经走了。
他撑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白皙肌肤上那些暧昧而显眼的红痕,昭示着昨夜的放纵与亲密。他怔怔地坐在床沿,听着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丶早已变得微弱的号角与鼓声馀韵,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被挖走了一大块。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迅速席卷了全身。
他试图起身穿衣,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冷汗涔涔而下,竟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干涩发紧,头也如同被重锤敲击过般疼痛欲裂。
“公子?!”一直守在外间的石磊和青墨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见到莫斯星脸色潮红丶浑身虚软地靠在床柱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他,“公子您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是不是染了风寒?!”
触手所及,肌肤滚烫!
青墨慌忙将他扶回床上躺好,盖紧被子,一叠声地让人快去请将军府的府医,又派人回府禀报老爷夫人。
莫斯星任由他摆布,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却依旧觉得寒冷刺骨。他闭上眼,封庭筠身着戎装丶决然离去的身影,与昨夜那双充满爱怜与激情的眸子交替闪现。身体的极度不适与心中的空茫交织在一起,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府医很快赶来,诊脉之後,说是感染了极重的风寒,又兼之……忧思过度,心力交瘁,需得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劳神动气。
林婉如和莫文远闻讯匆匆赶来,看到儿子病得如此严重,都是心疼不已。林婉如尤其心细,看着儿子颈侧那些未能完全被寝衣遮掩的痕迹,以及他昏沉中无意识蹙紧的眉头,心中已然明了昨夜定然发生了什麽。她轻轻叹了口气,既心疼儿子的身子,又欣慰于两个孩子感情至深,只是这离别之苦,终究是伤身又伤心。
莫斯星在高热与昏沉中辗转反侧,时睡时醒。梦中,时而是北境黄沙漫天丶金戈铁马的惨烈景象,时而是封庭筠温柔含笑的脸庞,时而又变成那日猎场中淬毒的冰冷箭簇……
他来不及去细细品味那离别的愁绪,也无力去担忧那远方的战事,剧烈的病痛便已将他彻底吞噬。只能在浑浑噩噩间,紧紧攥着胸前贴身佩戴的丶一枚封庭筠早年赠予他的丶刻着“平安”二字的和田玉扣,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朔风起于青萍之末,征人已远,病骨支离。这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