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猛地转过头,不再是看向屏幕,而是看向被他扔在一旁的旧素描本。
他一把抓过本子和铅笔。
严序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易小天身上。
易小天趴在茶几上,铅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
他不再试图画抽象的结构或感受,而是开始疯狂地丶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勾勒一些破碎凌乱的线条。
这些线条扭曲缠绕,时而尖锐如玻璃碎片,时而混乱如炸开的线团。
他在混乱中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个动作。
一个尖锐的角,向下戳刺,然後被更多的混乱线条覆盖,又再次出现,一次又一次,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那是一个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倒三角形。
但它不再是画作上那个冷静的标记。
在易小天的笔下,它充满了暴戾丶恐惧和一种几乎要撕裂纸面的能量。
它不再是符号,而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伤口的形状。
他画得越来越快,呼吸急促得像是在奔跑,喉咙里不断溢出压抑不住的丶破碎的气音。
严序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明白了。易小天看到的,从来不是艺术,甚至不是那个作为标记的倒三角本身。
易小天透过那个冰冷的共同标记,“看”到了这些画作背後隐藏的统一的“创伤”源头。
那个给这些画打上标记的“行为”本身。
他所感知到的,是施加这些标记时的那股力量,那个动作,或许还有那个执行动作的人所留下的残影。
他的眼睛,在当时或许只是一个冷漠的记录仪,却无比忠实地记下了一切视觉细节,包括这个标记被刻下或印下的瞬间。
而现在,这段被加密的危险记忆,正借着相同的视觉密钥被强行激活,试图通过他的笔尖咆哮而出。
严序没有试图阻止他,也没有试图安慰。
他只是沉默地丶警惕地守在一旁,确保易小天的安全。
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将眼前的一切与那个失窃案丶与那个倒三角标记紧密联系起来。
易小天笔下的倒三角,或许正是打开整个谜团,甚至可能是揪出那个隐藏的“标记者”的关键钥匙。
而此刻,这把钥匙,正在痛苦的痉挛中,被强行锻造出来。
这是一种植入,一种隐藏的签名。
一个极其自负且技艺高超的家夥,在完成以假乱真的仿作後,没有在角落留下明显的标记,而是选择了一种更隐蔽丶更富挑战性的方式。
他将自己的签名或标识,打散成视觉元素,巧妙地隐藏在画作的纹理丶阴影丶高光这些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地方,如同一种视觉密码,分散在四幅不同的画中。
或许这是他炫耀技艺的方式,或许这是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恶趣味。
常规的鉴定手段,包括科技检测,或许能判断画布丶颜料年代,甚至能发现修复痕迹。
但极难察觉这种被精心设计并融入原作笔触中的“画家签名”。
这需要一种非人类的丶像素级比对的恐怖观察力。
而易小天,恰好拥有这种能力。
严序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不是简单的艺术欣赏偏差,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如果易小天的观察是真的,那麽意味着那次成功的追回行动可能并未结束。
展出的可能是精心制作的赝品,而真迹或许早已流落他处,或者……更糟。
一个复杂的丶扭曲的丶如同徽章或古老符咒般的图案,逐渐在纸上显现出来。
它由线条丶点丶以及微妙的明暗关系构成,完美地利用了原画作的纹理和笔触作为僞装,若非以这种方式被提取和重组,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这就是那个赝品画家的隐藏签名。
纸上那个诡异的图案,像一个沉默的嘲笑,嘲笑着所有人的眼力。
也宣告着一个几乎完美的犯罪。
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视觉能力超越常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