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这样的家庭,办理後事很简单,有钱能解决一切,甚至不需要傅晚司出面应付那些虚僞的安慰。
难的是傅衔云的遗産处理,他名下的産业,零碎的投资,不确定有多少的存款,放在一起不是小数目。
傅衔云在外面有多少私生子傅晚司不知道,这次意外身故,连张遗嘱都没有,金灿灿的家産摆在那儿,人还没凉透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几天来傅晚司的电话快被陌生的女人和孩子打爆了,有些不知道哪来的门路,甚至还找到他面前,或哭或闹,或跪下来求他给她们一条生路。
傅晚司只觉得荒唐。
人死了就解脱了,活着的人却要继续遭罪。
傅晚司这几天感冒一直没好,说是感冒,吃了药也不见效,烧退了就头疼,头疼好了又开始发烧,混混沌沌饭都吃不下去,也不能细想难受的原因。
放在平时他肯定要好好休息几天,至少睡个好觉,但现在他一刻都闲不下来。
也不能闲下来。
只要一放空,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事,和总是忘不了的人。
所以傅婉初说她来处理的时候傅晚司拒绝了,他高负荷地使用着早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做的每个决定都冷静,说的每句话都体面,逼着自己当个没有感情不知疲累的机器。
宋炆在最後一天出现了,一袭粉裙出席了傅衔云的葬礼。
没人敢说她不对,这一家三口没一个好惹的,傅晚司和傅婉初站在宋炆身边,低声和她说事故的经过。
宋炆也看不出难过,脸上一直挂着慵懒明艳的笑,像在参加傅衔云跟别人的婚礼。
棺材下葬,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开始填土的时候宋炆点了根烟,神色间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摘下一只耳环,随手扔进土里,“你离了我就是个死,几十年前你跪着说爱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没用的东西。”
一切结束,该走的人都走了,坟前只剩下母子三个。
傅婉初看着她耳朵上只剩一只的耳环,随口说:“给他扔这个干什麽?”
“离了我就死了,”宋炆拢了拢肩上的发丝,懒散地示意不远处的秘书不用过来,“扔个小东西陪他,省得耐不住寂寞活过来,死就要死透了。”
她说完看向傅晚司,看热闹似的摇摇头:“为了个小玩意儿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人呢?”
“跑了。”傅晚司没看她,这几天他经历了太多,强行靠各种各样的事麻痹自己,防御着残忍的事实。
现在这层防御被宋炆轻飘飘地击碎了,他的自尊和骄傲在母亲面前总是不值一提。
“记吃不记打。”宋炆说。
“您多记啊,”傅婉初瞥了眼她车里坐着的小男生,护着她哥,“当初图他长得好在一起了,几十年一天消停日子没过过,现在还图好看呢。”
“总不能为了个牲口连习惯都改了,”宋炆笑着说,“还是年轻,哪有什麽比自己重要的。不过一个讨喜的小物件儿,一个坏了,再找一个,真放进心里就太蠢了。”
“是不是啊?晚司。”
傅晚司没说话,宋炆扭身从他旁边走过:“要麽别动心,要麽学会抽身,什麽都放不下只会让自己变成个笑话。总是想要个家,除了你自己谁靠得住呢,学不会一个人活,你早晚也是个死。”
宋炆坐上了车,从傅晚司的方向能看见车里的小男生立刻抱住了她,宋炆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好像在摸一只刚买来还新鲜的小狗。
傅晚司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生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有一个无关金钱和欲望,只有感情的家。
已经碎裂了。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假的梦。
傅婉初等宋炆的车开远,才跟傅晚司一起坐上他的车离开。
车上还在说宋炆胡说八道,让傅晚司别听进去,“谁不是个死啊,还能长命百岁麽?我以前信祸害遗千年,现在傅衔云也死了,老妈咒的没一点道理。”
“你可以验证一下,”傅晚司看着後视镜,“看我能活几年。”
傅婉初皱眉:“呸呸呸!是几十年!改了!”
傅晚司不跟她争这个,随口说:“几十年。”
人活着的时候尚且没什麽联络,死了就像把联络的期限再次无限延长,没有想象中的大仇得报,没有伦理上的悲痛欲绝,只有漫长繁琐的杂事,仿佛永远都处理不完。
傅晚司忙的没有一丝空隙,以至于接到程泊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连傅衔云的葬礼程泊都只是匆匆出席就离开了,错过了跟他和傅婉初见面的时机。
这不像他,以他跟傅晚司的关系,无论是左池失踪还是傅衔云身故,程泊都应该积极出面。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傅晚司最近有多艰难狼狈,他连这都没注意到。
程泊电话里让傅晚司来意荼,说有人想见他。
傅晚司第一个反应就是左池,心猛地空了一下,沉声问:“是他麽?”
程泊没否认,嗓音干涩地让他过来,自己已经跟对方在办公室等着了。
事到如今,傅晚司一直在逃避去想关于左池的一切,他努力维持着一个人的体面和尊严,挡住所有伤痕,强撑着处理好一切。
他没想过左池还敢见他。
一个小偷,偷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该永远东躲西藏,怎麽敢再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