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我行其野“为咱们的净土扫除威胁”……
这日的平州城校场上人山人海。
几乎全城的人都到这里给妊婋等人送行来了。
妊婋走到衆人面前,把坤乾钺往地上一杵,随後厉媗丶东方婙丶素罗刹和茍婕也依次来到她身边站定,听旁边的领队娘子拿名册点出征人马,被喊到名字的人皆昂首挺胸地应了一声“在”。
等所有人点完名字,妊婋往前走了一步,环视衆人。
她们这次去营州的目的和具体安排,已经提前跟大家讲过了,妊婋也没再赘述,只是说道:“今日北上,既为平朝廷所不能平,更为我们在乱世多谋一处安身之地,剿灭北边为非作歹的官兵和鸡毛贼,为咱们的净土扫除威胁。”
校场上的所有人默默听完,面上皆是庄严肃穆,没有狂热口号,没有宣誓高喊,大家都无比冷静从容。
尽管她们都在乱世中遭受了各式各样的苦难与磋磨,但今日出征却不是为了像男人一样泄恨撒气,也不是为了男人们累世追求的功名富贵。
她们站在这里,只为前去处理掉这世道肆虐横行已久的污垢。
出征人马点完名後,校场另一头也开始点留守城中的人名,除了跟妊婋同来的五百人外,馀者皆是先前被关在府衙西边三座坊内的衆人,这两日她们各自改了名字,重新造册领完兵器,也分了营队,从昨日就已正式学起刀枪了。
妊婋等人跟准备出征的一千五百人让到校场一侧,看那边留守衆人开始点名,其中有十分正经的,诸如“江准”“高烈”这样的名字,也有不太正经的,诸如“擒天王”“野山熊”这样的名号,但总之再无一个“某氏”或“某某家的”这样的称呼,所有人都有了自家满意的,响亮的名字。
等留守的衆人点完名,花豹子走到大家跟前,後面跟着千山远丶杜婼和穆婛。
花豹子先看了看妊婋等人的出征队伍,随即回头对留守的衆人指着她们说道:“等她们凯旋时,留守城中的人都得至少学会耍上一套刀法,好叫她们回来刮目相看,诸位,有信心麽?”
留守的衆人纷纷举刀高声说“有”,也有不大自信的,小小声说“有”。
随後花豹子和妊婋两边人当场立了约定,待出征人马凯旋时,要请她们跟留城操练的这些人对战过招检验成果,能过上五招的,就可以另选趁手兵器,过t段时间花豹子会请圣人屠从豹子寨给她们送些新打的重型兵器。
留守的衆人听了,个个摩拳擦掌地说“好”,等双方立完约定,千山远看了一眼地上的日光,说时辰差不多了,于是跟花豹子一起带衆人收声立定,目送妊婋等人气势磅礴地离开了校场。
今日出征的一千五百人都骑了马,从平州北城门陆续来到城外後,按照每五百人一大营分为三营,由妊婋丶厉媗和素罗刹分别带领,东方婙则自告奋勇从妊婋打头的这一营中带了十个人,和茍婕一起先行往北做探路斥候。
衆人自幽州开出来的这段时间里,骑艺都精进了不少,茍婕从前跟在鸡毛贼队伍里混的时候,也因身份受到新首领的特殊重视,曾经拥有过一匹自己的马,骑术亦颇娴熟。
从平州往营州去,每日跑马四个时辰,需要三日,她们这天踏着朝阳出征,中途在林边歇了一晌,随後又一直跑到傍晚时分,才在河边寻了一块平整地面歇脚。
很快,她们的营地大帐已经扎好,一半人带着马儿去河边吃草打水,一半人埋锅准备烧饭。
就在夏日黄昏悄悄笼罩大地时,一早前去探路的东方婙和茍婕匆匆从北边回来了。
妊婋正在河岸边放马,趁马儿低头吃草的功夫,她卸下身上背的一串水囊,来到河边给队伍里衆人打水,转头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见东方婙和茍婕这样快回来,猜到可能是碰着营州往平州来的人马。
果然那边一队人来到近前住了马,茍婕一擡腿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这边说道:“营州来求援的队伍走到半路了,今晚他们会宿在五十里外的军驿里。”
妊婋问:“来了多少人?”
“只有三五十人,估计是那屪子将军的守城军令颇为严格,他们不敢派太多人离城。”
说话间,东方婙也下马来到这边,就茍婕的话补充了几句,她们是午後远远看到那群人的,打着北伐军的军旗和镇北将军的帅骑,轻骑快行向南而来,没带什麽多馀的辎重,正合了衆人已知的消息,是往平州来借粮草并向镇北将军禀报军情的。
妊婋听完点点头,正好她也把身上水囊都灌满了水,于是跟她们一起牵马往营地走去,这时营地中间已开始飘出些麦饭香味了。
暮色渐浓,营地中的衆人都陆续吃过饭了,她们这次出来也没带太多辎重,总共不过三口大锅,因此吃饭也得按次序排队。
大家吃饭前抽了夜间值守的人,让她们最早吃过饭先去休息,後面是今日扎营搭帐饮马的衆人,最後才是埋锅造饭的衆人和妊婋等几个领队围坐在一起吃。
从营地傍晚时分开始飘出麦饭香味,到妊婋等人围坐下来开饭,时间已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一轮新月轻盈地挂在夜空中,夏夜河边虫鸣不绝,响彻草野。
妊婋几人围着一个篝火堆,旁边支起几捆驱虫的药草一起燃烧着,几人身侧还架着一口大锅,里面倒满了大家傍晚从河边打回来的水,她们一边在篝火旁吃着饭一边看着水,只等煮沸之後端到旁边地上晾凉,再给大家灌回水囊里,以备明日路上喝。
她们先是闷头吃了些东西,等填饱肚子,才开始说起营州的情况。
“这北狄人老来骚扰是怎麽一回事,我还寻思先前鸡毛贼跟北狄人干了一仗之後北边能消停一阵子,怎麽没过多久又跑来了?”厉媗放下碗,擦擦嘴,有些费解地说道。
“其实那都不是同一拨人,自从前朝契丹灭亡之後,北边又回到了各部分政的状态。”茍婕坐在衆人当间,从荷包里捏出一撮烟丝,把烟锅头里塞满,就着篝火点了烟。
茍婕这烟不熏不呛,带些药草清气,闻之亦有散结功效,因此大家也都不介意她当面点烟,她点完抽了一口,接着悠悠说道:“所以北狄现在只是很笼统的叫法,实际上那边的部落多而分散,彼此之间常有不合,整日打来打去的,这几年气候又不好,老有雪灾,畜牧收成不稳,所以比往年更加难过,知道南边城里有粮食布匹,就时不时跑过来抢点,有时候是几个部落结伴儿过来,有时候就单一个部落来,回去路上可能还会被别的部落截胡,反正就挺乱的。”
衆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厉媗又问:“那有哪些部落是比较厉害的麽?”
茍婕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睛想了想:“谁现在比较厉害我不太清楚,但是那边比较有名的两个部落我知道,一个叫肃真,一个叫勿吉。”
她停顿片刻,又吸了一口说道:“这些事我还是听我太姥姥讲的呢,这两个部落其实祖上原是一家,肃真部落是起源最久远的,肃真这两个字据说按当地古语是‘东方之鹰’的意思,也有说这两个字其实在最早语言中就是‘人’的意思,总之吧,这个部落可是存在老些年了,光是传说就有好几千年,能追溯到舜禹那个时代去,属于是北狄其馀几个部落的老祖母这样的一个存在吧。”
茍婕说完这段停下来敲了敲烟灰,然後才接着说道:“这个肃真部呢,作为北狄最古老的一个母系氏族,每年会在春秋祭祀节到周边各地抢些年轻男人,她们轮流睡完之後把那些男人原地祭天,後面生下来的孩子,只有女孩能一直留在部落里,男孩则会在满十岁时被放逐出去。那些男孩有的活下来,就会加入周边部落,前面我说的那个勿吉部落,就常收留那些被肃真部赶出来的男孩作为劳力,这样的小型男性部落数量有很多,他们十分好战,崇尚流血,其实是对月经的拙劣模仿,他们彼此间因为争抢食物水源打来打去,千百年来相互消耗,留下一些相对强壮的,作为肃真部每年春祭选男的来源。
“但是後来,这些小部落开始大鱼吃小鱼,勿吉部落为了摆脱肃真部多年来的压制,一连吞并了十来个北狄小部,长成一个庞然大物,後来又被契丹吞并,除肃真部之外,北狄各部勉强融合了一两百年,其实内部还是有很深的矛盾,契丹灭亡後各部解体崩盘各回各家,勿吉部算是其中比较大的政权,因地盘与肃真部紧邻,两边又开始针锋相对起来,如今差不多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吧。”
听她说完这段北狄部落的渊源,妊婋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次玄易信中说营州再遭北狄劫掠,没有提到是什麽部落来的人,而前面鸡毛贼在营州遭劫那次,据茍婕说是勿吉部落干的,这一次劫城是谁干的,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妊婋对衆人说道:“在去营州之前,我看咱们还是得抓几个舌头,把这次北狄劫粮草的缘由问问清楚,说不定事半功倍。”
坐在她对面的东方婙,穿过篝火堆向她望过来:“偷袭军驿?”
妊婋笑着朝她挑了挑眉,又看向两边的厉媗和素罗刹:“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时她们中间的篝火适时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好似在为这话拍掌。
半个时辰後,河畔边营地安静下来,跑了一日马的衆人都在帐内睡下了,整个营地唯有外围几处篝火在欢快地跳动着。
妊婋牵着马走到营地外面,身後跟着厉媗和东方婙还有茍婕,四人在篝火旁跃上马背,回身朝留守营地的素罗刹挥了挥手。
素罗刹也擡手朝她们挥了几下,看她们调转马头扬鞭北去,身影先後消失在凝墨一般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