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行吟泽畔“她见了一定开心”……
一封紫底金印的国书,此刻正摆在建康宫平政殿的大案上。
季显容伸手解开外面的蜡封,抽出里面的国书,她打开看了看,内容和自己预想中差不太多。
跟这份国书一起送来的,还有几位金石学家和史学家的联名信,讲了她们参与云梦泽楚墓铭文探轶解读的最新进展。
季显容一一看完後,擡手把这两份文书递给了坐在她左手边的何去非,请她看完依次传递给殿中的其她人。
她们这日所在的平政殿,是从前季显容做太子时的东宫正殿,殿内的布局在这一年里做了不少改动,原本面朝殿门的太子宝座和座下的麒麟陛台基都已经撤走了,如今殿门口新竖起了一架雕刻着海晏河清图案的大插屏,绕过插屏後是一圈宽阔的环形台,季显容和一衆议政要员分坐在环形台後面的座椅上,每隔五日在这里召开一次“平政会”,共同处理近期的各项政务决议。
燕国国书中提到的这个“四方共建”,季显容早在当年出使洛京的时候,就曾听妊婋提起过,但因当年时机尚未成熟,所以这个设想最初只在上元府内部做过一些探讨,那时候妊婋在她前往洛京时向她透露这个想法,也算是一种试探。
季显容当时听说後未置可否,但在随後回国的一段时间里,她也总是忍不住反复思量中原的局势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发展,才能真正有利于长治久安。
随着她们的研究学家密切参与楚墓古籍解读,关于中原母系部族的兴亡细节持续不断地传回建康,血淋淋的历史摆在眼前,更让季显容决定要进一步推动变革,以避免走上前人循环往复的老路。
後来母皇的崩逝,虽然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同时也给了她重塑局面的契机。
在建康宫秘不发丧的那几个月里,她与被扣留在宫内的妊婋和伏兆长谈过数次,也就妊婋的这个设想探讨了许久,她认为这确实是能够真正促进中原及周边各地协同共生的最佳途径,同时伏兆也向她表示了会盟的诚意,称将召回驻守在鬾山的铁女寺军,将矿脉归还给她。
三人议定过後,t季显容同意将会盟地点设在云梦泽,但同时也说由于昭国才刚开始改制,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整饬内政,于是与她二人定下了一年之期。
到今天其实早已过了一年,去年漠北使团前来吊唁时,上元府也曾一同来人到建康访问,当时她们说妊婋已经从登州出发往南海拜访司砺英去了。
季显容此前就知道妊婋的行程计划,那段时间她也从各国派来吊唁的使者言语中多少瞧出了些她们的态度,等接待完各国使团,她便开始按照事先的布局推动国中改制,想着一定要赶在妊婋完成各国走访时,实现第一轮中央官制丶学制和法度的革新。
而就在燕国国书抵达建康这天,昭国改制的进展实际上已经超出了季显容的预期,中央和地方的府衙学堂都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换血,如今已然平稳下来了。
这时燕国国书在殿中衆人手中传阅完一圈,又回到了季显容面前,对于燕国的倡议,大家此前都有所耳闻,也曾在平政会上探讨过会盟地点的各项安排,因此这日她们没在决议上耗费太多时间,很快开始起草答复国书。
虽然“四方共建”是由燕国提出的,但会盟地点设在昭国云梦泽,因此昭国也算是东道主,所以她们的答复国书不仅有发给燕国的,也有发给宸丶黔丶滇丶南海丶漠北和肃真部的邀请,以正式表明昭国在此事上的态度和立场。
殿内衆人这日确认完答复和邀请国书的内容後,各自分了国书誊录和其馀几件要务,季显容看时候也不早了,遂请诸卿明日再来殿中归拢国书,大家见证封装完一并发出。
她们起身陆续离开时,季显容叫住了何去非,说还有东西要拿给她,请她一起往後殿说话。
从平政殿出来往东边绕过回廊,两侧花圃芳香四溢,季显容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何姨近日身子好些了吗?”这里没有旁人,她也不呼“婺国君”了。
何去非点点头:“好多了,自开春以来醉心园艺,比去年看着硬朗不少。”
季显容笑了一下:“有事情做,总能冲淡些感伤惆怅,我想着过几日又到了何姨寿辰,今年大抵还是闭门谢客,所以仍旧托你把我的寿礼带回去吧。”
前年季无殃的崩逝,令何却歧连日泪竭神伤,还要强打着精神在宫中秘不发丧期间对外料理朝政,後来季显容宣布改制,朝中起先也有些不同声音,而後又有宗亲和侯爵贵胄私下里去找何却歧,请她出面劝季显容依先皇遗诏登基,收回改制成命。
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何却歧当年举荐给季无殃的,或是她这些年一手提携起来的,都可以称得上是大昭开国的股肱之臣,但在季无殃崩逝後,她们却并不认同季显容的改制决定。
何却歧当时对改制其实也有些心里没底,但纵观周边各国的情形,她也清楚这是大势所趋,眼见何去非和整个嫖姚军都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改制当中,摆明了支持季显容的决定,何去非甚至直言与旧派朝臣势不两立,何却歧见状思量数日,退回了季显容交给她的议政印绶,请辞归家。
她这一退,使得好些旧派朝臣失去了重要倚仗,也让季显容得以迅速出手压制那些反对势力,以相对较小的代价平息了宣布改制後的第一拨阻力。
而何却歧过去那些年在朝中位同宰相,几乎无一日闲暇,致仕後冷不丁空闲下来,她又忍不住回思起季无殃的过往点滴,在失去挚友和权柄後陷入了巨大的空虚当中,很快病了一场,时好时坏地将养了大半年,今年开春後有所好转,又在太医的建议下侍弄起园圃花草,还养了不少鱼鸟,随着每日再度忙碌起来,整个人才渐渐恢复了精气神。
去年这时候正赶上何却歧六十大寿,朝中还在忙着改制,她谢门闭客,拒收寿礼,只说跟女儿简单在家里吃碗长寿面作为庆贺足矣,季显容得知後,私下里托何去非送了些补品致意,也没有亲自登门贺寿。
“去年各处忙乱,有些事我也没想到,今年尘埃落定,我才想起这些绝佳寿礼。”季显容说着话,大步跨进後殿堂屋里,给何去非指了指堂屋台面上摆着的几盆花。
何去非擡眼望去,看那些花枝与花盆,认出是从前摆在季皇寝宫里的那几盆素心兰和栀子花,都是她常日亲自料理的。
“这几盆花从前都是母皇的心头爱,可我平日里忙进忙出,有时候难免照料不周,没得倒辜负了,前阵子听说何姨在家里弄园圃,我就想着这些花还是托付给她最合适不过,所以今日就都给你带回去吧。”
何去非听了也不推却,只是笑道:“行,她见了一定开心,往後还请你常来看花。”
这时季显容走到西窗下榻边,点起榻桌旁的炉子准备烹茶,何去非见状也到旁边架上取了茶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季显容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跟何去非问起她昨日在家中招待馀烬会成员的情况。
昭国这一年多来的改制,之所以能在各地迅速推行,其实离不开馀烬会的鼎力支持,她们人数衆多,又星散于地方各行各业,近年来一直在以自家新创学说扭转着民间风气。
季显容自当年的风波过後,就一直在密切关注馀烬会的动向,後来由何去非出面联络上了馀烬会的几位话事人,开始联合地方新派官员推动各地重修学堂教案,并规范各地供配院和孕育院的制度条例。
前天有两位馀烬会的重要成员来到建康,何去非招待她们住进了自家园中,细问了问各地的情况,此刻她见季显容问起这事,也一五一十地把她们的话原样给季显容复述了一遍。
当年颁布《限男令》後,各地民间还是有些零星抗议的,靠着嫖姚军和地方巡防队伍还有馀烬会成员的合力清剿,以“谋反”之名处决了一批人後,季显容又连颁数条布告对广大民衆晓之以理,随着改制的逐渐完善,各地形势据馀烬会成员近日所见,已经趋于平稳,许多地方也比先时更加繁荣了。
季显容听何去非说完微微点了点头,眼下的情况在她看来还只是个开始,所以她又就接下来的几件政务跟何去非长谈了半晌,包括秋日里参加云梦泽会盟洽谈的各项安排。
经过连月筹备,昭国会盟使团一切就绪,季显容在出发之前先往母皇的陵园祭奠了一回,出来时再次看到皇陵外竖起的石碑,想到她是这神州大地上的最後一位皇帝,不禁又在这里伫立良久,才转身离去。
几日後,季显容带领使团从建康出发,在飒爽秋风中朝着云梦泽的方向行去。